凜冽寒意封鎖了人間煙火,幾乎沒有百姓外出,鎮上街巷仿佛荒涼的白色沙漠。
許多往事埋在雪裏。
依舊熟悉的街巷,卻早已不見灰衣少年的身影。
柳離默默走着,曾經往事湧上心頭,黯淡的臉頰總算有了幾分柔和顔色,不由垂目笑了笑。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橫跨玉幹河的石拱橋上。
迎面過來一對母子。
女人穿着臃棉服,保養的還不錯,不過歲月還是在她眼角雕刻出了細微皺紋,粉也遮不住。
她的面相頗爲刻薄,一看就知道吵架撒潑的功力極深,連狗見了,都要耷拉着腦袋遛牆根兒避讓的狠角色,但是見到柳離,她的臉瞬間就柔化許多。
“大小姐!”
女人是柳離當年的丫鬟春茹。
柳離視線指向春茹旁邊的生澀少年,溫聲道:“你孩子都長這麽大了。”
春茹猛拍兒子後腦勺,教訓道:“怎麽跟你爹一樣是個木頭,見到大小姐,還不知道磕頭請安?”
少年遲鈍地跪下叩頭,話也不知道說一句。
春茹還欲教訓,柳離搶先阻止道:“孩子年紀小,哪兒知道那麽多禮數,都被你給罵怕了;起來吧。”
“大小姐,咱們回家去,我存了兩甕好酒,都給您燙上。”
“我還有事。”
“大小姐……”
柳離伸手撥了撥春茹額的發絲,裏面已有白發。
春茹就是副操勞命。
以前跟柳離做丫鬟的時候,不但管着柳離衣食住行,還主動去山鄉收藥材,就連藥鋪裏的夥計偷個懶兒都要說,如今爲人婦爲人母,操心的事就更多,心力耗損的非常嚴重。
現在還不明顯,但哪日若病了,肯定一病不起。
柳離兼通醫理與修行,看出來春茹的壽數僅剩六七年,不免有些心疼。
她取出了四張百兩銀票塞給春茹,交待道:“以後好好地過日子,别操那麽多心。”
“大小姐,您之前已經吩咐國藥鋪每年給我一成的分紅,百十兩呢,花不完,這銀子我不能再要!”
“給孩子娶親做彩禮用。”
“我給他攢的有。”
“不聽我話了?”
柳離硬把銀票塞進春茹手裏,不準她再推辭。
随後聊了些家長裏短,轉身離去。
看着柳離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都已經四十來歲的春茹眼淚奪眶而出,怎麽擦都擦不完。
“娘,你怎麽了?”
春茹不說話。
柳離心疼她,她何嘗不心疼柳離。
從前如向陽花木般的大小姐,恐怕好幾年都沒有笑過了,不然怎麽眼眸裏面全是哀愁,看不到光。
大小姐這些年一定過得不好。
………
柳離到三河郡以及周邊郡城所有的書鋪商号轉了轉,購置蘇萱買故事話本。
忙忙碌碌兩天,買了三千多本,就給蘇萱送過去。
做完這件事,禦劍回宗。
她幾乎沒有休息片刻,就開始給雪初五、甯歸、祝百壽寫信,告知陸缺極有可能還活着的消息。
而這幾年裏,柳離和雪初五信件來往密切。
或許是同病相憐。
兩人的關系也變得極其親密。
………
寫着陸缺消息的信件,被人捎走,從天淵劍宗郵驿出發,經過大夏幾州。
也經過景州、經過武關縣。
武關縣那座廢棄窯場已經看不出當初模樣。
唯獨那株棗樹沐風栉雨,漸漸茁壯,長到直徑四寸左右,樹皮開始嶙峋斑駁,像是一塊塊開裂的灰色石片。
棗樹下面十丈,陸缺依舊安靜躺着。
在陷入地下的第五年,那股磅礴生機的重新構築了他的經絡與穴竅玄關,體魄徹底恢複。
随後體内又開始自主生發靈氣。
靈氣沿着《斷古心法》的運轉路線,時時刻刻經走周天,增加丹田中的靈氣積蓄。
憑心而論。
陵光娘娘當時責怪朱與,沒有一句話講錯的。
這次朱與賜予陸缺的機緣近乎無賴!
要知道尋常修士運功吸收靈氣,須心湖平靜,心神專注,這樣極爲耗費精神力。
在築基層面,修士每日運功兩個時辰基本就到了極限。
不可能持續運功。
但陸缺的情況很奇妙,他的身體和生魂是分開,不染塵埃,不生一念,沒有任何雜慮去幹擾靈氣的流轉。
體内又在自行生發靈氣流轉周天,每日十二時辰不間斷。
所以死一天,相當于修行六天。
體魄完全修複以後的這五年,陸缺等于修行三十年。
朱與這還不是給陸缺喂飯?
抓住天道漏洞,就不講理了……
而在這五年之間,伴随着丹田中的靈氣積蓄越來越渾厚,陸缺體内自然而然地就出現凝煉命火的狀态。
靈氣激蕩穴竅玄關,将穴竅玄關的小天地逐步壓縮,反複錘煉命火,剝落下來一縷一縷陰沉雜質。
當五年時間過去。
命火就在陸缺無知無識的情況下凝煉了六輪,變得越來越純淨。
以形神方式顯化,已經能看清與陸缺相同的身影輪廓。
……性命互補。
命火越來越純淨厚重,其玄妙力量也會反哺性光,既生魂之力。
陸缺孱弱的生魂得到滋養,逐步恢複如初,在乾坤化氣壺的白色天地中,安靜躺着的生魂已變得凝實如自身。
這天夜。
月明如水,将圓未圓。
那抹古怪紅色火焰又從陸缺的體内燃燒起來,從穴竅玄關直至經絡髒腑,直至延伸到生魂。
一抹紅将陸缺由表及裏完全覆蓋。
火焰安靜燃燒,卻萌發出宛若重啓天地的涅盤之力,激蕩至陸缺本源!
但見乾坤壺化氣中,靜躺的生魂随着紅色火焰燃燒,凝實之态漸漸超越原來,竟有了清晰的真實感。
生魂蓦然浮起,紅色火焰随之升騰,在他的背後化成震撼天地的神鳥形象。
下一瞬。
乾坤壺化氣壺内部恢複平靜,陸缺的生魂已消失不見。
他,在現實中睜開了眼。
這是?
陸缺還被十丈厚的土地壓着,身體左右晃了晃,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四散而開,直傳遞到地面,使整座廢棄窯廠都晃動起來。
轟——
土地鼓起大包,爆裂而開。
紛紛墜落的塵土和碎屑之中,露出陸缺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