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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歸離開許久後。
山頂風勢漸大,把滿地枯萎桃花吹向人間。
但這陣花雨落到山腰雲層時候,就無端燃燒了起來,頃刻化作塵埃。
餘盡春獨自站在山頂,視線落在一支幹枯桃枝,上面懸着四塊木制的祈福牌,随風擺動,磕磕碰碰。
磕碰聲聽起來很遙遠,好像與現實隔着漫長的光陰。
而在祈福牌的磕碰聲中,還夾雜兩個稚嫩的童聲。
“哥,你要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可能要很久。”
“我及笄的時候能回來嗎,那我出嫁時候總能回來吧?”
“能,一定能。”
“……”
餘盡春這等境界,神動而天随,心念起伏,環境簡樸的山頂霎時蕩開一層暈紋,蘊生虛實難辨的幻象。
綠水古橋的村落。
春正濃時,浮了半溪桃花,随溪流蜿蜒而去。
旁邊是鋪着黑石闆的村道。
一名少年立在道口,肩頭背着沉重的竹箱籠,腰懸柴刀,模樣像是要遠遊天下。
隻不過竹箱籠的重量,都壓得他難受不已,不時地拉着竹箱籠的帶子調整位置,盡量使肩膀舒服些。
少年對面站着十歲左右的女童,身穿紅色薄襖,頸上懸着銀制的長生鎖,臉頰肥嘟嘟的,天真可愛。
女童仰着臉,“哥,要平平安安的。”
少年點頭。
“娘昨晚哭的很厲害,我把你哄好了,她不敢來送你。”
“我過幾年就回家。”
“嗯。”
少年拉了拉竹箱龍的帶子,轉身走出村子,腳步很快,兩句話不到的功夫身影已經進入村頭桃樹林裏。
女童踮腳望着,嘴癟了癟,不知該追還是不該追。
愣了很久,或許很久。
腳下的黑石闆不停落下淚斑,連成了一小片。
少年身影終是消失在桃花凋落的樹林。
幻象到此結束。
餘盡春的手不知何時伸在了空中,努力向前伸着,像是想要抓住某些東西,隻是什麽都沒有觸及到。
風不停吹着,枯萎桃花淩亂。
………
欽天監拟定星宿分野,青州,星分衡章二宿。
入夜。
“章星”經天而行,光華暗淡,似乎被人間兇厲之氣侵擾。
按欽天監的說法,章星主掌天下文運,光華暗淡的預兆,通常有兩種可能。
要麽是有儒林泰鬥近期要挂;要麽是今年科舉秋闱要出一幫榆木腦袋的舉子、寫一堆烏煙瘴氣的文章。
但這對天下大勢沒什麽影響。
欽天監裏負責觀星望氣的仙師,将星相記錄在案,寫了封奏折,就鑽被窩睡了。
而此刻此時。
無限深邃的星空之中,一道紅色流光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接近章星,仿佛瞬間跨越了宇宙星河。
隻是須臾。
紅光就跨過了幾乎無限的距離,出現在章星的星環帶,并懸停下來。
原來是……一襲紅衣的朱與。
朱與淩空站在星空,垂目望着章星的星環,構成星環的隕石大的長幾十裏,小的僅有水缸般大小,密密麻麻,但全部都是某種強大存在的骨血風化而成。
感覺到朱與的到來,章星死而未僵的意志有韻律地向星空擴散出了六道暈紋。
“我懂,我允你一靈不滅。”朱與點了下頭。
随後。
整個章星開始下雪,就連星環帶的隕石都漸漸凝結出冰晶。
“不辭冰雪爲卿熱……”
朱與沉吟了一句,轉眸回望來處,視線所直之處空間宛若坍縮折疊,露出一塊橫亘于宇宙星河的大陸。
那裏就是他們所在的世界,以陵光娘娘的尊諱命名,叫做陵光大陸。
站在無限遠的距離觀望,一覽全貌,就會發現陵光大陸的形狀,很像是隻翅膀不太對稱的蝴蝶。
也像一塊,傷疤!
………
朱與低了低頭,聽見不太恭敬的“讓開讓開”,已經在鎖龍鎮春晴樓醒來了神,眼神木木讷讷。
春晴樓已經送走最後一桌食客,關張打烊,小二得抹桌子擦櫃台,肯定嫌她伏在櫃台上礙事。
朱與遲鈍起身。
小二賣力地擦着櫃台,“老闆娘,何鐵匠剛才要了一瓶燒酒,一碟花生,一碟春筍炒肉,身上沒帶錢囊,賬你記到了賬本上沒有?”
朱與道:“沒注意。”
敗家!!
小二闆起臉數落朱與道:“您不把賬記上,月末我憑什麽去跟别人讨錢?别看兩三百文的是小錢,可一筆一筆的,加起來就是幾十兩,都得算計清楚。”
“再說了,有那食客節操不好,還故意賴賬,不把他們哪日來的,做的那桌,吃的什麽都記錄清楚,怎麽能讓他們還賬?這些事您都得多操點心!”
“做買賣的,就沒您這麽心大的。”
春晴樓就是這麽個情況。
廚子認爲酒樓沒他得黃,小二認爲酒樓缺了自己也幹不下去,而老闆娘就像是擺在櫃台上的吉祥物,沒啥大用。
小二理直氣壯地數落了朱與一頓,臉依舊闆着,隻不過該幹的活還是的幹。
他放下抹布,坐到櫃台前,揭開賬本把賒賬的記錄了上去……然後發現朱與今天根本沒有記賬。
“老闆娘?”
朱與笑道:“記不記都是那麽多銀子,不會因爲記了就多出幾兩。”
“糊塗!”
“……”
“賬不記清,如何知道盈虧。”
“我去睡了,店裏明早打掃也行,夏季本就沒有幾桌客人,你們也多歇歇。”
小二感覺受到侮辱,身爲酒樓夥計,幹活沒幹到精疲力盡,就要去休息,根本體現不出人生價值,翻了翻眼道:“對酒樓沒用的人才會這麽早歇着。”
朱與道:“你歇了,也不扣工錢。”
“這就不是工錢的事,我要是幹活,要實現人生價值。”
“……嗯……請便。”
朱與轉身回後院。
小二挑亮燈燭,坐在櫃台前細心填賬,同時撥動算盤珠子核算數目,臉上漸漸呈現出滿足之色。
朱與身旁神性乍現,陵光娘娘的聲音響起:“要不給你這小二改改命格,送他點财運?”
“驢拉磨也不會給自己抽幾鞭子,他樂意卷讓他卷,财運就免了,他當店小二跑堂尚可,當上東家,恐怕得給他打工的人壓榨死。”
“他原來是什麽身份?”
“荒古時代的一隻吸血蟲子,紀元劫滅後神通喪失,真靈散成百萬縷落到人間,就成了無良财主、惡吏等等,比荒古時代還更興盛了。”
陵光娘娘笑聲傳來:“那你可管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