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陸缺冷着臉,一言不發,壓迫感越來越強,不由得讓她怕了。
原本準備了些感激之詞,全都噎在喉嚨裏說不出口,倒是把目的、心思一股腦倒出來了,像接受盤問的犯人似的。
她還生怕陸缺起疑,再次舉起手指道:“我以柳記藥鋪的百年聲譽發誓,絕對絕對沒有把你的身份告訴别人。”
柳家千金一副“若說了謊,祖墳馬上被人挖”的鄭重模樣。
話音也擲地有聲。
陸缺臉色漸漸緩和。
他救下柳離,乃是報答當初恩惠,也尋思過會因此暴露偷練武功的事。
但再怎麽着,也沒想殺了柳離滅口。
恩報了,往後各不相欠便是。
陸缺道:“我母親病重時候,鎮上隻有柳小姐願意派藥鋪郎中去瞧,所以我幫柳小姐些忙,也理所應當。”
柳離撇了撇嘴,心裏感慨,這家夥的嘴真嚴實呀,到現在都隻說“幫忙”二字,不說是救她。
不過她不記得當初派大夫去給陸缺母親看病的事了。
“要是柳小姐其他的事,我就走了。”
“哎,我還沒有謝你,這一桌子菜都是給你準備,還有……”
柳離轉過身從床頭取來一個沉甸甸的包袱,一拎便嘩嘩響。
聲音清脆。
顯然,裏面裝的是銀子。
“還有這個!我想你在木匠鋪做學徒,賺不了多少銀子,每月還要繳罪民稅,生計恐怕艱難,就準備了三百兩銀子做謝禮,這也實惠一些,喏。”
“柳小姐通透!”
“你這是在說我世俗?”
陸缺搖頭道:“沒有,對我們罪民來說,銀子的确是非常實惠的東西。”
那倒是拿着啊?柳離的手都伸了什麽半天,也沒見陸缺接,白了一眼,硬把盛塞的包袱進陸缺懷裏。
她沖陸缺眨了下眼,“沉不沉?”
“我剛說過幫柳小姐忙,理所應當,所以這些銀子我不能收。”
“别清高!”
“我沒有清高,隻是收了銀子,就又欠了人情……”
嗯?柳離猛瞪眼睛,這話什麽意思?分明就是嫌她累贅,不想跟她發生糾葛。
她顫巍巍地胸口略微起伏了一下,咬了咬牙,笑道:“呵呵,不欠,這隻是小女子的一點小小心意,萬望陸公子陸大俠莫要嫌棄。”
這短短一盞茶功夫,她的臉上已經換了幾種表情。
從之前的惶恐,到鄭重,再到現在的皮裏陽秋,倒真是一副鮮活的少女模樣,反觀陸缺,幾乎像是木頭人。
陸缺沒理會柳離話裏的譏諷,把盛銀子的包袱推了回去,掃視桌上飯菜,一桌的珍馐佳肴,“柳小姐如果要謝,就把這桌飯菜給我吧。”
“飯菜可以吃,銀子也可以拿。”
“我隻要這桌飯菜!”
“你這人怎麽這麽死心眼兒?你就沒聽過有個詞兒叫财色兼收……呸呸呸,我說什麽呢,我是說兩樣都要。”
“柳小姐能給我一壺酒麽?鎮上店鋪通常不會買給罪民酒。”
“你……”
最終柳離沒拗過陸缺。
但這一桌珍馐美馔可不能招搖過市。
公差平常都吃不上四個菜,小小罪民敢一頓十幾個菜色,這不是誠心找打?
柳離找來個幹淨木桶,把菜肴都裝了進去,也放入一壇好酒。
随後壓上幾層艾草遮蓋。
十分穩妥。
做完這一切,柳離繞着木桶轉了兩圈,手指在臉側來回晃着,面做沉思,突然恍然大悟道:“這,就叫飯桶吧!”
一直沒有什麽表情的陸缺,被姑娘這話逗的笑了一下。
“原來陸公子也會笑,我還以爲陸公子是個冷面殺手。”
“柳小姐,我告辭了。”
………
陸缺迫不及待地離開了柳記藥鋪。
今天突破先天宗師境界,又有這一桶好菜,一壇好酒,正好回去跟趙叔趙知遠一塊慶祝。
申時末到了“戊字巷”,剛好遇上趙知遠回來。
陸缺拽住趙知遠手臂道:“趙叔,趕快開門,給你帶了好東西。”
“艾草?”
“不是不是。”
開了門。
陸缺帶着趙知遠走進竈房,拿開木桶裏的艾草,端出菜肴,清蒸魚,水晶肴肉,燴山菇,梅花蒸餃……一大鍋炖羊肉,把粗糙的楊木桌上擺得滿滿當當。
那壇酒,都沒地方放了。
趙知遠眼前一亮,“嚯,守關将軍怕都吃不了這麽豐盛。”
陸缺撕開酒封,給趙知遠倒了一碗酒,遞過去。
酒氣揮散。
霎時間滿屋桂花香。
趙知遠嗅了嗅,又端着碗打量,此酒清冽見底,色澤如金,怕是百年桂花陳釀,心裏不由得一陣兒感概,他極爲好酒,可之前卻從未喝到如此陳釀。
這回真是有福了!
趙知遠淺嘗了一口。
酒味醇厚,又有三分烈性,但回味卻是桂花芳芬,一時間唇齒留香。
“哪兒來這麽好的酒?”
“柳記藥鋪的千金小姐把我認出來了,要感謝我的搭救之情,就送了這麽一桌子酒菜,還給了三百兩銀子,我沒要。”
趙知遠贊許道:“沒要銀子是對的!咱們身爲罪民,不去做那行俠仗義的事,但是也得知恩圖報。”
陸缺點頭。
“今天和叔父喝兩杯?”
“趙叔,我不會喝酒,酒也是特意給你帶的,我……吃菜。”
“喝兩杯。”
陸缺心裏有些異樣,怎麽今天趙知遠會用“叔父”這種正式的自稱,以前沒用過,而且他往日從不讓自己喝酒……
陸缺陪着喝了兩杯,不過他的确不會喝酒,隻覺得辛辣苦澀。
這有什麽好喝的?
還不如小米粥。
趙知遠看着他的模樣,哈哈大笑,撫了撫他的腦袋。
兩人邊吃邊閑聊家長理短。
傍晚時。
酒足飯飽,趙知遠站起來,盯着落進院子裏的晚光看了一會兒,笑了笑,又搖頭一歎。
“今天這日子真好!”
“啊……”
趙知遠背對陸缺,把那晚陶三門來找他的事叙述了一遍。
陸缺驚道:“趙叔,你是說陶百總發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