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時候帶着一個布包,裏面是四套衣服,兩雙鞋。一套棉襖棉褲,一套秋衣秋褲,還有一套外面穿的單衣單褲,還有一雙冬天穿的棉布鞋,一雙春秋穿的布鞋。
這些衣服鞋都是賀翠蘭送給她的。賀翠蘭雖然沒有問她家裏的具體情況,可虞小草卻覺得她好像什麽都明白一樣。
賀翠蘭讓虞小草做的事情也很簡單,帶上自己的東西去劉家垣第三生産大隊去她姐家住下,替她跟她姐說聲對不起。
而且,賀翠蘭要求她将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訴姐姐賀翠紅。
剛開始的時候,虞小草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回來的路上她将所有的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這才猜到了賀翠蘭的用意。
或許賀翠蘭本該是個好姑娘,奈何這世道沒讓她成爲一個好姑娘。
虞小草突然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了一跳,她怎麽會覺得如今這世道不好?
這樣的想法一旦被其他人知道了,那她立刻就會被抓走送去勞教農場勞教。
等她臨走的時候,賀翠蘭又告訴她,如果想報仇就去找劉家垣的會計易雲平。
賀翠蘭的原話是:
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有能力幫你,又願意幫你,這個人一定是易雲平。
報仇?
原本虞小草是不敢有這個念頭的,康校長這樣的人物對她一個農村來的鄉下丫頭來說,絕對是個龐然大物。
可是,如今賀翠蘭對她說,有人可以幫她報仇。
說不心動是假的!
虞小草甚至感覺到自己在聽到“報仇”兩個字的時候,渾身的血都熱了。
她坐在回來的班車上,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要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能活着就行。
可是,心裏卻總有一個聲音在撕心裂肺地咆哮着:
“報仇,一定要報仇,要讓那個王八蛋身敗名裂,讓要讓他吃槍子兒,讓李家溝公社的所有人全都知道他的廬山真面目。”
“要不是那個老王八蛋,自己和家裏的關系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從城裏到公社,班車要走兩個多小時,但是她感覺“報仇”這個聲音在自己心中足足咆哮了兩年,二十年,二百年之久。
最後,當班車停在公社車站的時候,虞小草心底暗暗告訴自己:
“小草,不要着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來,先去找易會計談談,先不說報仇的事情。”
等她剛一下車,就發現她家的鄰居虞四叔正滿臉焦急地等在車站外面,一見到她就趕緊叫嚷起來:
“小草,小草,你可算回來了,趕緊回家,出事了,你爹媽出事了。”
虞小草聽到“爹媽出事了”這幾個字,心裏頭一緊,下意識地開口問了一句:
“四叔,我爹媽出什麽事情了?”
虞四叔見小草這丫頭一臉着急,壓根不像楊畫說的那樣不管爹媽,專管自己在公社潇灑,心底暗罵了那兩口子一遍。
“诶,丫頭,我跟你說了,你先不要着急。”
虞四叔重重地歎了口氣:
“今天早上大隊集合的時候,你爹媽一直沒來,派人去家找才發現他們全都喝了砒霜……”
“什麽?”
虞小草一聽“砒霜”兩個字,腦子“嗡”的一下子,隻感覺雙眼發黑,身子也搖搖欲墜:
“四叔,那……那他們……”
虞小草死死抓住虞四叔的胳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蘊滿了淚水。
“诶!”
虞四叔又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大隊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沒了,也不知道是因爲個什麽事情……”
虞小草聞言,隻覺天旋地轉,雙眼一黑,直接就往地上倒。
“诶,诶,丫頭,丫頭,你想開點。”
虞四叔伸手扶住虞小草,見她雙眼緊閉,面色慘白,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把人扶着半依在自己懷裏,然後趕緊給掐人中。
好一會兒,虞小草悠悠轉醒。
“丫頭,你可不能倒下,家裏頭的事情還要你撐着呢!”
虞四叔好心安慰了一句,虞小草的眼淚“嘩”的一下子就落下來,不過依舊滿臉堅強的點點頭:
“好,好,四叔,咱們先回吧!”
老虞家這會兒已經徹底亂套了,一下子沒了兩個老人,雖然現在不興大操大辦,但起碼的喪服和棺材也要準備。
楊畫身爲老虞家的兒媳婦,這些事情本來是要她準備的,可她這會兒推脫自己懷孕了,怕沖着肚子裏的孩子,早早就回了娘家。
虞大山隻是一個勁兒地蹲在自留地邊上抹眼淚,誰問也不說話,問急了就嚎啕大哭。
最後還是大隊長虞志華拿了主意,讓先用大隊部的錢打兩副薄皮棺材,然後在大隊找了幾個人,給老虞兩口子擦洗換衣服。
等虞小草回去之後,其他事情已經差不多了,她拿了五塊錢,把該置辦的東西置辦齊全了,第二天早上就請大家幫忙把人送出去了。
所有的事情一切從簡,虞小草去公社買了十斤散酒,三兩豬頭肉,自己炒了個土豆絲,炖了豬肉粉條白菜,又煮了一盤花生米,請幫忙的衆人喝了頓酒。
至于虞大山,從始至終虞小草沒看他一眼,他也隻是一味地跪在爹媽棺材前哭。
衆人對他這種情況議論紛紛,尤其是村子裏幾個好事的婆娘罵得那叫一個難聽。
“那賤人,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知道她是個黑心肝兒的,沒想到她竟活得一點人樣也沒有。”
“哼,誰說不是呢,說什麽怕老餘兩口子沖着她肚子裏的孩子,我看是她自己做了虧心事,不敢面對兩個老人吧?”
“我覺着,這個事情十有八九跟小草有關系。”
一個婆娘賊眉鼠眼地說了一句:
“小到今年可是十九歲了,這也就是她在李家溝小學當老師,要不然誰家這麽大姑娘了都不說親的?”
“也對,小草一個月掙七塊錢,給家裏交五塊,這個錢老虞兩口子也就摸摸,不等第二天就到楊畫手裏了。”
“呸,說過來說過去,還是楊畫這賤人,活的沒有一點兒人樣,這種缺德的事情也能幹得出來!”
當然,也不怪人家罵得難聽,公公婆婆沒了,楊畫身爲兒媳婦卻躲回娘家了,這個事情但凡有點良心的人都幹不出來。
早上把老虞爹媽兩口子送出去,中午虞小草請幫忙的衆人吃了飯,鍋竈還沒收拾完,楊畫就回來了。
一見那四個還沒洗幹淨的盤子,立刻就黑下臉指着虞小草破口大罵:
“虞小草,你個敗家丫頭,有這好東西不想着你侄子侄女,竟然全都給外人吃了?”
“不知道你侄子侄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嗎?還是覺得老人剛走了,你個死丫頭就倒返天罡,想要在這家裏當家做主了?”
虞小草在收拾鍋竈,沒搭理楊畫。
楊畫見她這副模樣,以爲她是怕了,當即雙手叉腰指着肚子大罵:
“死丫頭,還真是反了你了,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你什麽意思,是不是覺得……”
楊畫話沒說完,就見虞小草“啪”地一把摔了手裏的搪瓷缸子,擡手就是一個耳光抽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清脆的耳光頓時就讓楊畫閉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