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忠海扭頭看向易雲平,沉吟片刻,臉上緩緩露出笑容來:
“雲平,你似乎對柱子兄妹……”
話沒到一半,易雲平已經明白自己叔叔的意思了,他咧嘴一笑,緩緩解釋:
“叔,我自小跟着我媽長途跋涉,經曆不少事情才掙紮着到了劉家垣村落腳。”
“那幾年,一路上都在打仗,哪兒哪兒都有死人,所謂世道炎涼,人心險惡,自忖也算見過幾分。”
“這院子裏的人,别人什麽樣兒我不知道,但是柱子哥這個人,那是打心底兒把您當長輩的。”
“我不經常在城裏,年後開始春種,估計三兩個月也沒法進城來。您和我嬸子畢竟不比年輕人,身邊三五不時的,總要有個年輕人照應着。”
易忠海有些詫異的看了自己親侄子一眼,他以爲易雲平對傻柱這麽上心,是爲了接近何雨水。
沒成想,倒是他這個當長輩的小人之心啊!
一大媽聞言,心底不由暖了幾分,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雲平你說得不錯,柱子這孩子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對我們确實挺好。”
易忠海看了自己侄子一眼,又問:“那你看東旭怎麽樣?”
說這話的時候,易忠海的語氣中是抱着幾分期待的,畢竟賈東旭可是他親手挑選的“接班人,”以後是要給自己養老送終的。
雖說,他現在已經有了雲平這個親侄子,但自問對東旭也沒得說,完全當自己親生兒子扶持。按理來說,以後自己百年,孝子摔盆打碗,也是有東旭一份的。
當然,這大半輩子的積蓄,也是有東旭一份的。
易雲平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微微發苦的茶水,輕笑一聲緩緩開口:
“叔,您當初選賈東旭當徒弟,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但現實您也看見了。”
“賈東旭是賈章氏一手帶大的,到目前來說,我真沒發現賈章氏身上有什麽可取的地方。”
“賈東旭一點不落地遺傳了他媽,自私、貪婪、是非不分,沒有半分進取心,再加上取了那麽個心思深處的老婆,這樣的一家人,您指望着他們以後給您和我嬸子養老?”
“我說句不好聽的,這也就是您現在是廠裏的八級工,又有兩間房子,每個月還給他們家貼補不少。等您以後退休了,沒用了,人家把您手裏的錢騙走了,兩家的情分也就到此爲止了。”
易忠海聽自己侄子這麽說,雖然很想反駁一句:東旭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
甚至,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易忠海的本能反應是雲平怕自己更看重東旭而忽略了他。
可是,易忠海嘴唇動了又動,絞盡腦汁地想了老半天,發現侄子這話說的,好像一點兒沒錯!
這幾年,東旭什麽樣他不是看不見,隻不過總是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東旭還年輕,經曆的事情還少等等。
時間長了,或許他自己都信了!
可是,今天聽雲平這麽赤裸裸地把這些事情一股腦兒的說出來,易忠海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了。
易雲平看了自己叔叔一眼,繼續說道:
“叔,要我說,您要真想找個徒弟,就換個人選,家庭條件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要考慮人品。”
“我知道,老一輩經常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但是還有句話是這麽說的,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軋鋼廠乃至整個四九城,軋鋼廠也不少,但是一共有幾個八級工?”
“一級二級三級,可能勤學苦練就成。但是,真要七級升八級,那可不是憑努力就行的,要不然後院的二大爺怎麽一直升不上八級?”
“說白了,六級升七級,七級升八級,除了勤學苦練,最重要的還得是那塊料。”
“還是那句老話,祖墳上沒那根蒿子,怎麽幹也沒用。”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易忠海聽自己侄子這麽一說,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隻感覺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
他心底一直以來的一座山,似乎突然間崩塌了。
仔細想想,廠裏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又或者比自己年紀還大的,五級工,六級工大有人在。
難道這些人不想再往上升一個級嗎?
師父不教真東西是一碼事,但是幹了這麽多年,自己難道一點兒也摸索不出來嗎?
後院的老劉,在七級工停留了那麽多年,剛升七級的那幾年也是費了不少勁想着再往上升一級。
但是,師父也找了,自己也練了,可最後考核的時候,總是差了那麽一星半點。
直到後來,徹底不想升八級工,一門心思地鑽營着如何當官。
如今再想想雲平的話,确實說得有幾分道理,簡單的一些東西,确實勤學苦練就可以。
但要真涉及複雜的技術,實際操作,開不了那一竅就是開不了,無論如何也升不上去。
想當年,六級七級和八級,都是靠着自己一點點琢磨着過了考核的,自己的師父到退休也不過才七級。
或許,自己真的要好好考察考察那些徒弟的人品,挑出幾個靠得住的,好好教導。
他晉升八級也有幾年了,前前後後帶過二三十個徒弟,但是最高也就是四級,再往上就沒有了。
這裏頭,固然有他藏私的原因,但也确實如雲平說的一樣,這些弟子自身也不是那塊料,比自己那時候差遠了。
易忠海點點頭,看向自己侄子的眼神中更多了幾分神采,忍不住就問:
“雲平,這些年你念過書嗎?”
在易忠海的固有思維中,沒有念過書的人,是絕對說不出這一通大道理的。
易雲平笑着搖搖頭:“小時候家境安穩的幾年跟着夫子開蒙,後來家破人亡,一路跟着我媽颠沛流離,再沒有上過學。”
“不過,我媽認字,隻要有時間就會教我看書認字,有時候還會給我講故事,講道理。”
易忠海點點頭,他離家的時候家裏頭條件挺好,出得起束脩,想必侄子肯定也是念過書的。
以當時的條件,大哥肯定不可能娶個不識字的盲流媳婦,如此一來雲平能這麽明事理,也就不足爲奇了。
與此同時,傻柱家裏,何雨水拿着茶缸子給自己傻哥倒了半缸子熱水,又開始裏裏外外地收拾屋子。
傻柱喝了幾口水,人也清醒了一點,看着忙前忙後的妹妹,突然開口問:
“雨水,你覺得雲平這小子怎麽樣?”
何雨水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一聽自己哥這麽問,頓時臉頰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嗔怪道:
“哥,你說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