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冬天本來也沒什麽活可以幹,所以這會兒正在屋子裏炕上躺着呢。
聽到有人在外頭叫,起身下炕趿拉着鞋開門,見院子裏站了個人,盯着看了一會兒,這才有些意外地問:
“雲平回來了?”
易雲平臉上露出笑容來:“哎,六大爺,我回來了。”
也不怪劉原如此反應,易雲平進城之前,破衣爛衫,人瘦得跟麻杆似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刮到。
如今再看,人雖然還瘦,但是穿着新衣服,還理了發,整個人看着精神了不少,一下子沒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快快快,進來說話,進來說話。”
劉原也是個人精,一見易雲平背上背着背簍就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一臉熱情地把人往屋子裏招呼。
六奶奶六十來歲,身型瘦弱,皮膚黑黃,留着一頭短發,常年看顧好幾個孫子孫女,做事倒是利索。
見易雲平來了,當即笑吟吟地給他倒了一茶缸熱水端過來:
“雲平回來了?趕緊喝口熱水暖暖身子骨兒。”
易雲平放下大背簍,雙手接過茶缸子笑着道了聲謝:
“謝謝六奶奶,我這走了一天路,正渴着呢!”
“城裏頭日子可比咱這小村子好多了,怎麽不多住兩天?”
劉原招呼易雲平脫鞋上炕坐着,看似随意地問了一句,實際上是打探易雲平那位工人叔叔對易雲平這個侄子的态度。
易雲平喝了兩口熱水,感覺肚子裏總算有點兒熱氣了,這才把茶缸子放在炕桌上,笑着開口:
“本來就是去治病的,走的時候就吃了退燒藥,去了城裏又到工人醫院看了大夫吃了兩天藥就好了。”
“我叔和嬸身邊也沒個孩子,本來是想留我多住兩天的,但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不趁着這個時候多撿點柴火,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
易雲平知道這時候不能藏着掖着,立刻就表明自己在叔叔家受重視的情況。
說着話,他把大背簍拿過來扒開一堆粘吧啦叽的白菜葉子,從裏面拿出一瓶二鍋頭,兩盒大前門,半斤紅糖放到炕桌上:
“六大爺,這是我叔我嬸托我給您和六奶奶帶的東西,您千萬别嫌少。”
劉原一看桌子上的煙酒紅糖,雙眼頓時就亮了起來,他雖然是大隊長,月月有點工資,但是票券卻沒有。
再說了,就算偶爾得一張煙票、酒票,也舍不得花那冤枉錢買,村裏人大多都是自己釀的酒,能買上一斤散裝酒,那就是招待貴客的規格了。
至于煙,公社的領導幹部,平常兜裏掏出八分錢一盒的經濟煙那都得意得不行,至于這三毛二一盒的大前門,隻有縣裏來了領導才買一盒招待。
再看看易雲平的這位親叔叔,不愧是城裏國營工廠的大工人,一出手就是二鍋頭和大前門,這手筆可比公社領導大得多。
嘴上就算說出朵花來那都是虛的,最終還是要在行動上見真章,易雲平煙酒往炕桌上一擺,足以說明他叔叔對他的态度。
更别說,還有半斤紅糖,人家連家裏頭的女眷都考慮到了。
“哎哎哎,你這孩子就是實誠,咱們一個村子住了這麽多年,你給我拿這些東西不是罵我呢嗎?”
劉原嘴上說着不要,但一雙眼睛卻死死盯着桌子上的煙酒舍不得移開視線。
六奶奶則時不時盯着那半包紅糖,明年四月前後她小閨女要坐月子,正好用得着這紅糖。
别說什麽早不早的,紅糖可是稀罕東西,坐月子肯定是越多越好,可不得提前準備着?
“嗐,我也跟我叔我嬸這麽說的,不過他們也說了,您和我奶奶人好,他們可不能不明白理兒,一定要我給您二老帶着。”
說完這句話,不等劉原再推辭,易雲平端起茶缸子把水喝完,起身下炕:
“六爺爺,六奶奶,我還要上幾個叔家裏一趟,前些日子要不是有他們照應着,估計我就挺不過來了。”
劉原一聽這話也沒多留,當即跟着一起下炕,把易雲平往外面送:
“你這孩子一個人在咱村子裏也不容易,以後要是遇到了什麽難處,盡管來找你六大爺。”
易雲平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即咧嘴笑道:
“哎,謝您了六大爺。”
等易雲平走遠了,劉原依舊站在大門外面看着他的背影,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六奶奶也跟着一起出來,看着易雲平的背影,重重地歎了口氣:
“多聰明一個孩子,可惜了。”
劉原看了自家老婆子一眼:“如今有了個城裏的親叔叔,這孩子怕是以後要出息了。”
易雲平接下來又去了一隊隊長劉樹家裏,放了一瓶二鍋頭,兩盒經濟煙,還給幾個孩子抓了一把水果糖。
還有其他幾家以前跟他們家處得不錯的,也都去送了一把水果糖,表示東西雖然不多,但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在他眼裏,水果糖這東西雖然不值什麽錢,但對村子裏人來說這可是平日裏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都舍不得直接放嘴裏吃,而是放在一大碗水裏,等糖化了喝甜水的。
等易雲平回到自己家裏,大背簍裏面就剩下一堆爛白菜葉子。
回到屋子,他放好背簍,看着自己這如同冰窖一樣的屋子,撸起袖子開始大掃除。
原主是個勤快的人,雖然屋子簡陋,但是收拾得很幹淨,也就是病了那麽長時間,家裏才落了灰。
易雲平一邊收拾屋子,一邊在腦子裏想着自己以後的生活。
他今天一進村連家都沒回就去各家走動,除了易忠海的叮囑,其實還有自己的心思。
易忠海的意思他明白,給村子裏的幹部送點東西,讓人家平常多照顧照顧他。
但是,易雲平的心思可不止這麽點,村子裏的人,大部分都是笑你窮,怕你富。有時候适當地露出一點獠牙反而能省去很多麻煩。
他今天如此大張旗鼓地走動,主要是想向村子裏人傳達兩個意思:
第一:我易雲平是有叔叔的人了,而且我叔叔是城裏的工人,對我也特别好。
第二:我易雲平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凡是對我好的人,我都一一記在心裏了。
腦子裏正想着這些,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在喊他:
“雲平,雲平,在家不?”
這聲音越來越近,等最後一個字落下,人就已經進了屋子。
易雲平拿着個掃帚疙瘩彎着腰在掃地,頭也不擡地回了一句:
“雲光,有什麽事兒?”
高雲光今年十五歲,住在易雲平家附近,他們家一共七口人,高奶奶,大伯高閏才,是個四十七歲的老光棍。
他爸叫高二才,一共有三個孩子,高雲光是老大。
“哦,這不聽說你跟着你親叔叔進城看病了嗎,怎麽樣,病好了沒有?”
高雲光一邊說着話,眼睛不停在易雲平家裏亂瞟,剛才他可是看得清楚,易雲平回來的時候背着個大背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