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地望着這一幕。
望着他淚目地微笑着,望着他的身後,那代表着潛意識的脈絡一點點地明亮如初。
哨聲。
那是一聲又一聲的奮力吹響哨聲。
它們從那漆黑的海底傳來,從那無數的潛意識的脈絡當中傳來。
一聲一聲地帶着那嘶啞的哭泣,奮力地一次又一次吹響手裏的竹哨,每一次都用盡全力地想要讓他聽到,那哨聲在整個失卻之海回蕩,每一聲都仿佛浸透了那撕裂的情緒和壓抑。
林恩淚目地微笑道:
“你聽到了嗎?艾雯大哥。”
“你聽到了嗎?”
因爲他說過,如果哪一天他醒不過來了,如果哪一天你找不到他了。
那就吹響手裏的哨子吧。
那不管他在哪裏。
他都會去找你。
那一刻,艾雯爵士幾乎隻來得及大吼地伸出手,林恩已是沖入了那漆黑不見底的深海,向着那哨聲傳來的方向,向着那哭聲的方向,沖入了永寂的漆海。
哪怕是一場夢境。
哪怕這一切都發生于這睡夢當中的虛幻。
那她也絕對不想就這麽分開,絕對不想再一次地被抛棄在這深海的黑暗當中。
那破碎的夢境的海底,她哭着緊抱着懷裏的布偶娃娃,一次又一次地向着那四顧茫茫的黑暗中,奮力地吹響着手中的竹哨。
她從夢境當中爬了出來。
她的身上依舊布滿傷痕,她也從來沒有長大,她也從來沒有成爲那個翩翩起舞的大姑娘,她的人生在那個真實的過去就已經截斷在了她八歲時的那段時光。
但就算那些都是真實的。
那她也……
她也絕對不要就此死去。
“你回來!!哥哥你回來啊!我不怕了!我已經不怕了!!”
她緊抱着懷裏的娃娃,赤着腳一步一步地走在那失卻之海的最深處,她不斷地動着小拇指,牽動着那來自靈魂的絲線,她每走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那黑暗中吹動着手中的竹哨。
一直到喉嚨沙啞,一直到那纖細而憔悴的身體仿佛随時都會被一陣風吹的倒去。
而也終于是在她嘴唇幹澀地吹響那最後的一次哨聲時。
她擡起了頭。
她呢喃着。
那隻布滿鞭痕的小手伸了起來,小拇指上的那縷絲線,就像是那随風飄動的海草一般,牽動着那顆不斷地向着她放大的光點。
而也就是在她再一次看到他時。
他沒有老去。
他依然和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一樣,就像六歲那年,他像一個天神一樣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聽到了。”
林恩從那深海的上方一點點地降臨,他的臉上帶着那讓她熟悉無比的笑容。
而在他落地的那一刻,她用力地顫抖地撲了過去,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脖子,幾乎是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
林恩沒有說話。
他蹲在她的面前,抱緊了那個纖細的女孩,安撫着她那劇烈顫抖的身體。
“我以爲你再也不回來了!”
她向着他哭訴。
她說她找不到他了,她說她想起了哥哥,她找遍了整個草原,她回到了他們最開始住的地方,她找遍了他們去過的每一個角落。
時間是如此的快,一年又一年,日日夜夜地尋找。
可是她就是找不到。
就是找不到他到底去了哪裏。
“你已經知道,這是一個夢境了是嗎?”
林恩低聲地溫柔地問她。
她的眼睛裏面噙滿了淚珠,她死死地緊握着他的手指,道:
“嗯。”
林恩抱緊了她,低聲道:
“你怕嗎?”
“我不怕。”
因爲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從第一次成人禮的時候,每次她在噩夢當中來到這個地方,她都怕的要死,可是每一次都有她的哥哥會出現在這裏抱緊她,讓她睡去,讓她重新回到他們的那個溫暖的家。
也許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經意識到這似夢似幻的隔絕與交替。
但是那又有什麽關系。
因爲早在成年的時候她就已經和他說過,就算這一切都隻不過是一場幻夢,那她也早就已經知足了。
人生總是充滿苦難。
過去也總是無法忘卻。
可對于她來說,和他一起所生活了那一輩子的幻夢,就是她橫貫了過去的整個未來。
“我知道這是一場夢,可是我破不開,因爲哪有女孩會一輩子都不會變老,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想醒,一直都不想醒。”
她緊抱着林恩,眼睛裏面滴落着那大顆大顆的淚珠。
她是聰明的。
亦或者說,就算明知道這一切并不真實,但也貪婪地不想醒過來。
因爲她早就變了。
她不在是那個麻木的人偶,他早就已經變成了一個正常的女孩,和所有的女孩一樣。
林恩低聲抱着她的肩膀道:
“但隻要是夢就都會醒的,因爲未來的你已經長大了,而我們也不是在這個時候相遇的,我們遇見的時候,還是在很久很久以後。”
那個女孩點頭。
她知道。
在爬出這個夢境之後的時候,她就已經想起了那所有的回憶。
那些來自過去的,那些來自未來的。
“你知道我最大的遺憾是什麽嗎?”
林恩在她的耳邊溫柔地低聲地和她說。
“是在你整個過去的生命裏都沒有我,我沒有辦法參與到其中,也沒有辦法改變那些早已發生的,我看到了全部,但是卻無能爲力。”
她望着他的眼睛,用力地搖了搖頭。
她踮起了腳,用力地緊抱着她的脖頸。
“但是現在有了啊。”
從以前到後來的所有的生命裏,都已經被全部地填滿,也許未來還會充滿苦難,但是也已經足夠了。
“那你願意和我去未來嗎?”
林恩微笑地向着她發出了邀請。
她擡起頭。
眼眶當中依然殘留着那一滴又一滴的淚珠。
小拇指上的那枚絲線緊密地相連着,而或許早就已經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給了他答案,在那第一次的成年禮的時候,就已經決定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予自己的哥哥。
她伸出了自己那布滿了鞭痕的小手,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勾住了林恩的拇指。
她願意。
她願意接受他給予他的全部未來。
也許那些過去依然銘記着,但是在另外一個過去當中,她也曾有過一段幸福的人生,但是已經不重要了……
拉鈎上吊,一百年。
不許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