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曾經母親抛棄過她。
她也可以原諒。
因爲一直以來,她緊緊地抱着不願意丢棄的那個布偶,就是她心底裏最後也是僅存的一絲希望了。
她再次想到了曾經不止一次做過的那個夢境。
溫暖的壁爐,柔和的燭光,看不清模樣的父親,母親和哥哥,一個美滿的小小的四口之家, 這也是她從心智的閉鎖中做過的最好的夢境了。
她擡起頭,笨拙地伸出傷痕累累的小手,拭去了她母親的眼淚。
“給。”
她把懷裏那個縫縫補補的布偶,遞給了自己的母親。
一年多之前,是她把這個布偶親手交到她的手上,也許以後就再也不會見面,也許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贖罪和補償的機會,可是誰能想到在時隔一年之後,她的女兒依然帶着她送給她的這個木偶,還能夠再一次地出現在她的身邊。
她不斷地抹淚地搖着頭。
她今天已經哭的太多了,那些久别重逢的喜悅,驚慌,愧疚,心痛都在不斷地在她的胸腔當中翻湧。
“這是你的,是媽媽送給你的,你不需要再把它還給媽媽了。”
她給她換了好看的衣服。
就像是以前一樣,打扮成了一個漂亮的小公主,她和她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從午後一直到夕陽的落下,她都一直乖巧地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裏,那雙眸子就像是淺藍色的寶石,安靜地聽着。
直到她擡起頭,想到了夢境當中的那個模糊的父親的身影,她終于是問道;
“媽媽,爸爸呢?”
可是也就是在她問出這句話時,她母親臉上的表情緊繃了下來。
她能看到她母親的臉色逐漸地轉變爲了一絲絲的蒼白,她不知道她的母親爲什麽會突然變得那麽的驚慌,是的,就像是終于是從那母女相逢的涕淚當中回到了現實,她一下子抱着她站了起來,飛快地向着大門的方向跑去。
“對不起,女兒,對不起,我太高興了,我不應該忘記時間的……”
“他快回來了!聽媽媽的話,我帶你去地下室,你一定不要發出聲音,在那裏安靜地躲一晚,等明天的時候,媽媽會給你安排一個新的住處……”
她的母親飛快地急促地拿出了鑰匙,打開了地下室漆黑的大門。
她能夠清晰地聽到她拿出鑰匙時那慌亂而緊張的心跳聲。
她不明白爲什麽會這樣?
爲什麽提到父親之後,媽媽會那麽害怕地讓她躲起來。
地下室内漆黑一片。
她把她藏在了一個箱子的角落裏,抓着她的手,緊張道:
“要聽話,不要發出聲音來,再堅持一個晚上,等到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媽媽向你發誓,這一次媽媽絕對不會再丢下你了。”
她被藏的嚴嚴實實。
她能夠聽到母親把那些毯子擋在她的身上,聽到母親高跟鞋的聲音飛快地踩在樓梯上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音。
而也就是在大門被鎖上的下一刻。
她就聽到了樓上傳來的屋子的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已經母親那高興的招呼。
“親愛的,你回來了?”
那是一個很沉的腳步聲,你甚至能夠聽到那拐杖紮在地闆上發出的咚咚的聲響。
那就是父親嗎?
那個一直在她的夢境當中,看不清模樣的父親。
在那潮濕的地下室,她露出了那雙迷茫的雙眼,望着那長長的通往地上的樓梯。
“我回來了。”
那是一個不苟言笑的聽不出感情的帶着些許沙啞的聲音。
可是不知道爲什麽。
在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她突然怔在了那裏,那雙眼睛變得更加地迷茫,就像是有那麽一瞬間,她本能地感覺到了自己的顫動,腦海當中仿佛閃過了許許多多陌生而又熟悉的畫面。
樓上的交流依然在繼續着,母親忙前忙後地詢問着他一天的近況,而那個父親的話很少,他的一隻腳似乎有些跛,那拐杖紮在地面發出的沉悶的聲音讓頭頂的地闆都在吱嘎吱嘎地發顫。
她真的有過幸福的生活嗎?
她突然這樣問自己。
在那把自己的心藏起來的那更久遠的以前,她真的有過像那個夢境當中一樣溫馨而和睦的家庭生活嗎?
她突然感覺到頭一陣陣地疼痛。
她又聽到了頭頂父親發出的聲音,而她的腦袋疼的更劇烈了。
她聽到她的哥哥跑了出來,他似乎大聲地指着那地下室的方向不斷地大喊着些什麽,她聽到了母親張皇失措的驚慌的聲音,聽到了她的哥哥被母親推倒的聲音,以及那慢慢響起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拐杖的咚咚聲。
咚——
咚——
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似乎回響在她的整個歲月。
緊接着他聽到了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的咔擦聲,母親似乎驚慌地想要沖過去阻擋,可是卻被推倒在了地上。
吱嘎——
通往地下的大門被打開了。
那個長長的影子倒映在那樓梯之上,就像是本能地會讓你感到畏懼的某種舊影。
那一刻。
她腦海當中的那些畫面也仿佛變得清晰了起來。
就是那個夢境當中一模一樣的房間當中,那有着溫暖的壁爐和柔軟的沙發,她想起了那個從雨夜當中走進來的高大的聲音,想起了那閃電劃破窗戶時,那雙充滿了厭惡和狠毒的雙眼,還有那落在身上的拐杖。
一瞬間。
擋在她身上的毯子被掀了開來,她擡着頭,雙眼空空地望着那張出現在她面前的帶着厭惡目光的父親的臉頰。
她眼中的迷茫終于消散了。
也在真正地看到自己“父親”的那張臉時,徹底地想起了那閉鎖時期所有的記憶。
原來啊。
她根本就不曾有過幸福的生活。
從有記憶開始的很小的時候起,她能記起的就隻有這個名爲父親的男人棍棒的毒打,她手腕的傷痕,她背後的傷痕,她頭發下那縫合過的猙獰的軌迹,都是那段如地獄一般的歲月當中的烙印。
原來她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心藏起來,而是她主動地選擇了遺忘,主動地選擇了不再接觸這外面的世界。
因爲隻要活着,就要經受折磨。
也從來就沒有什麽美好的家庭,沒有什麽幸福的四口之家,那些隻不過是她在苦難的流浪中幻想出來的對自己的安慰罷了。
是啊。
她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