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能感覺到溺水所帶來的那強烈的窒息感,感覺到海水在肺中翻攪,她能聽到甲闆上那不斷地響起的大喊和怒罵聲,聽到那燧發槍的子彈劃過耳畔落在水面上時發出的那水花的飛濺聲。
她隻知道。
它馱着她一直遊,一直地遊。
她再一次做夢了。
又仿佛那是一個人臨死前的幻境,她再一次坐在了那溫暖的壁爐前。
她的身上蓋着暖和的毯子,她看到了窗外照耀進來的陽光,它灑在她的瞳孔裏面,就像是七彩的琉璃折射出的溫暖的光景,她聽到了屋外傳來的那一陣陣嬉笑的聲音,她們似乎在喊她的名字,就像午後朋友們的一場聚會對她發起的邀請。
她推開了門。
微風拂過了她長長的發際,她看到了門外那一望無際的草場,看到了雪莉在笑着對着她的方向招手,看到了她的小狗歡快地搖着尾巴,在那溫暖的午後享受着那暢快的自由。
雪莉向着她揮手,指向了那充滿陽光的微風拂面的廣大的草場。
那樣洋溢的表情就像在對她說。
“來吧,妹妹,這裏才是我們的家。”
雪莉走了。
她的小狗歡快地跑到了她的面前,輕快地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在她的面前做左蹦右跳,它吐着舌頭,就像是在告訴自己的小主人,我們走吧,去那裏,那裏有豐盛的食物,有溫暖的天氣,她們再也不需要饑寒交迫了。
它歡快地奔跑了出去,她沒來得及抓住它。
隻留下那手中細細的絨毛。
就像以前每次做遊戲的時候,你都沒有辦法抓住它,它一直都是那麽的歡快而敏捷。
她怔怔地擡起了頭。
望着那微風拂面的陽光和草長,她終于是擡起了手,看着那陽光灑落在臂彎之上的星光點點。
也許。
她也應該追上去的。
因爲雪莉,她的小狗狗,都已經在那裏了,那她也應該跟上才是。
她閉上了眼,将耳邊的碎發撩到了耳後。
她向着門外邁出了那一腳。
咔擦——
那一道劃過天際的閃電倒映在了她的瞳孔當中,瓢潑的大雨在這深夜當中隕落而下,一陣陣地打在身上,就像是刀子一般刺痛。
她下意識地擡起了手,望向了手中那沾滿了絨毛的猩紅的鮮血。
雨水打落在她的手中。
沖洗着身後那一路上斑駁的血迹。
她的狗狗馱着她,踉踉跄跄地低着頭,終于是在一處屋檐下再也支撐不住地側倒了下去。
它發出了一聲嗚咽的聲音。
那雙黑黑的眼睛望着自己臉色蒼白地爬過來的小主人,它伸出了舌頭,就像以前一樣舔舐着她的手,那隻尾巴用力地想要搖着,可是卻仿佛怎麽也沒有辦法使得上力氣。
它中彈了。
在墜入海中之後,一顆燧發彈從斜上方貫穿了它的腹部。
但它一直在遊。
不停地遊。
它終于馱着自己的小主人,離開了那座讓人生畏的大海,終于踏上了這片讓人憧憬的新大陸。
它仿佛也知道自己受了傷。
它舔舐着自己側腹的那個彈孔,可是那些血卻是止不住地流,不停地流。
它好像,沒力氣了。
大雨還在不斷地下着。
那個小女孩臉色慘白地用力地将它拖到了屋檐之下,她用力地撕扯下自己身上的繃帶,摁着那不停流血的傷口想要給它止血,她對着它用力地搖着頭,拼命地搖着頭,臉上和眼睛裏都挂滿了那飄零的雨水。
它伸出舌頭像以前一樣舔了舔她的下巴。
可是到了嘴裏的雨水。
卻是苦的。
大雨還在不停地下,這新大陸南方的天氣似乎永遠都是這麽的善變,頃刻間的晴空萬裏,又會在下一刻烏雲遮天,就像是到了那潮濕的雨季。
它似乎很歡快。
那隻尾巴還在不停地想要搖。
因爲小主人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這麽抱過它了。
但它的小主人不讓它搖尾巴,她似乎發顫的厲害,總是不斷地有血從她摁着的指縫裏面溢出。
“會好起來的。”
“一定會好起來的。”
它第一次聽到了它的小主人說話。
以前它也聽過。
但那都是熟睡的深夜裏聽到的那小聲的低低哼唱的音調,它從來沒有聽到過小主人像其他的人一樣開口說話。
它明顯很開心。
尾巴搖的更厲害了,不斷地擡頭舔舐着她的下巴。
可是慢慢地它舔不動了。
它的眼皮很重。
很倦很倦。
可它的小主人卻似乎怎麽也不願意讓它睡着。
可第二天還要去找吃的,它的小主人帶着它,就和以前一樣,等陽光出來的時候,填飽肚子,再找一個能夠遮風擋雨的小窩啊……
大雨淅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那雨夜裏仿佛能夠聽到一個小女孩的哭聲。
可是一切又都仿佛是錯覺。
因爲這雨太大了,車馬聲都被掩蓋在了那淅瀝的雨裏,整片大地都在這場雨季到來的第一場大雨中被淨化和洗刷着。
第二日。
第一縷陽光從遠東的地平面照耀向這座雨後的城市。
港口的貨輪發出了長長的汽笛聲,早行的工人們也踏上了一天的勞作。
可是那條街道的一處角落,卻是伫滿了早行的人。
他們怔怔地望着。
看着屋檐的角落裏,那個緊抱着一隻大狗的屍體靠在那裏的小女孩,她的臉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疤,她有着舊大陸貴族一般的淺藍的眸子,就算是臉上的那道猙獰的傷疤都無法遮掩住她的美麗。
第一縷陽光照耀在了她的臉上。
她抱着懷裏已經僵硬的狗狗的屍體,她依然摁着它的傷口,就和很久以前她們一起覓食前的那一刻一樣,她低低地對它說。
“狗狗,太陽升起來了。”
……
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那簡陋的手術台上。
刺眼的光照着她睜不開眼睛。
她下意識地摸索向身邊,可是卻并沒有找到她的狗狗,也沒有找到她的娃娃。
直到那個佝偻着身體的老人走過來時,她才看到他那臉上褶皺的笑容,聽到他那蒼老的聲音。
“我是這家布偶店的老闆,前幾天的時候你昏倒在我的店門口,外面站滿了人,我還以爲這新大陸紳士們的品味提高了,讓我白高興一場,是我把你帶進來的。”
“你的臉傷的很嚴重,還有點感染,不過我年輕的時候當過一段時間外科醫生,算是很驚險地保住了你的一條命,呵呵。”
可是她的雙眼依舊是空空的。
她四處地尋找着。
她看到了那玲珑滿目的逼真的布偶和娃娃,它們就像是藝術品一樣,穿着精緻的服裝,畫着精緻的妝容。
可這些都不是她要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