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幕的記憶也在那鐵門的重重閉合中宣告了結束。
周圍再一次地陷入了那潛意識的黑暗。
隻有林恩久久地站在那裏。
因爲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偶小姐在墜落之前會有這樣的經曆,她的心智先天性地障礙,更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自己的母親所抛棄,而這就是人偶小姐整個人生的開端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後來又到底發生了什麽?
爲什麽她最終會被人改造成一個人偶,還有他在那個女孩的身上看到的那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又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如果是先天性的障礙的話,又怎麽會誕生出“活着就要經受折磨”這樣的認知……
林恩眉頭緊皺。
他沒有猶豫。
再一次地沖入了那黑暗當中,尋找着那新的記憶的光點。
很多的記憶都不是連續性的,在這潛意識的暗流當中,它們波濤起伏,支離破碎,但是能夠直到現在依然保存在這裏,那足以說明這些記憶對人偶小姐的記憶深刻,甚至就連詛咒都無法将他們徹底地抹去。
“找到了!”
再一次地。
在那漆黑的深淵中,林恩看到了那數個糾纏在一起的光點。
沒有任何的遲疑。
林恩再一次一頭摘入了其中,努力地在這暗淵當中追尋着人偶小姐的過去。
一瞬間。
眼前的畫面就像是水波中的漣漪一般蕩漾了開來,然後逐漸地一點點地成型,而當林恩睜開眼睛地時候,他看到的已不再是方才那人來人往的大街,而是一處按不見天日的地窖。
潮濕而黑暗的石闆滴落着積水,腳下是濕潤而散發着惡臭的草席,隐約地在那黑暗中能夠聽到那一聲聲老鼠的吱吱聲。
“吃飯了!”
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從那地窖上方的一個鐵栅欄口子中傳來。
咔哒一聲。
那個不大的口子被打了開來,光芒照亮了這個狹窄而潮濕的地窖,那唯一的光隐約地能夠看到那深深的地窖當中十幾個擁擠在那裏的髒兮兮的孩子。
緊接着。
一桶散發着發酵過後讓人作嘔氣息的粘稠的食物,被外面的那個人用繩子垂落了下來。
而剛一落地。
那十幾個孩子便如餓久了的牲畜一樣一擁而上,推嚷着,争奪着,一把又一把地急切地從那個桶裏面争奪着那讓人作嘔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往嘴裏面塞,就像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地下,就連這樣的食物都已經是難得一見的美味。
那些力氣大的,年長一些的孩子,明顯能夠在這樣的争食當中赢得更多的營養。
而那些殘缺的,瘦弱的孩子,隻能拾取那吃剩下的微不足道的殘渣。
但補給的分量本來就很不足。
所以每天這裏都會有孩子死去,而很多孩子在死後的第二天才會被外面的人發現,而那個時候,就已經隻剩下了隻有骨頭的殘渣。
“吃吧。”
那黑暗的角落裏。
一隻布滿了傷疤的手伸了過來,她的手裏捧着那一些從那木桶當中争奪而來的粘稠的食物,小聲地遞到了她的身邊。
那個小女孩睜開了雙眼,緊緊地抱着那個明顯有些破損的布偶,望着那遞到了她面前的食物。
“像你這樣不會說話的小姑娘,在這裏是死的最快的。”
黑暗中的那隻手的方向傳來了那個聲音。
“如果不去搶,不去找吃的,你很快就會生病,會動不了,這樣就算不被外面的人打死,也會被這裏的人吃掉,你想被人吃嗎?我吃過,他是我在這裏的第一個朋友,他白天被人打斷了一隻手,晚上在我身邊死了,我餓極了,就吃了他一點。”
“你是我在這裏的第二個朋友,所以你最好不要死,死了的話我也會吃你。”
那個聲音很清脆,就像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而在這黑暗而壓抑的環境當中,那樣清脆的聲音幾乎罕有。
她的肚子叫了。
黑暗裏的那個孩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她終于是忍不住地伸出了小手,從她的手裏抓了一點,放在了嘴裏,低着頭,努力地咀嚼和吞咽着。
那個黑暗中的目光落在了她懷裏的那個布偶上。
然後下意識地。
似乎想要伸出手去觸碰一下。
但是那個小女孩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把那個布偶抱得更緊了一些,蜷縮在了角落裏,她的目光空空蕩蕩地,但是依然就像是本能一般地在保護着自己懷裏的那個娃娃,那個布偶。
“放心吧,我不偷你的東西,我隻是有些好奇,你爲什麽要抱着那個娃娃,它真的對你很重要嗎?”
那個聲音好奇地問道。
但是她沒有回答,隻是低着頭,一動不動。
“不過昨天你還是很厲害的,我以爲你傻兮兮的對什麽都沒有反應呢,看來不是,那個家夥偷襲我的時候你那一口可是疼死他了,他的那隻手算是廢了,估計明天就會被丢到海裏面喂魚,如果今天晚上他還死不了的話。”
地窖的另外一邊,一個手腕潰爛的男孩怨毒地望着她們,但是卻不敢靠近。
那個身影靠在了她的身邊。
她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比那個女孩要打了很多,她的臉上和手臂上都布滿了鞭痕,留着那髒兮兮的短發,但是臉上卻是帶着與這地窖當中壓抑的環境完全不同的洋溢的表情。
“我叫雪莉,是這裏年齡最大的,就算沒有東西了我也能吃飽,所以我比他們所有人都強壯。”
“以後你就當我的小跟班,我保證在這裏不會有人欺負你。”
“當然,大部分時候他們也餓的沒力氣欺負。”
這裏是港口附近的一座地下工廠。
在《童工限制法案》出台之前,這座地下工廠便長期雇傭童工進行勞作,而在法案出台後,這一切就都轉入了地下。
蒸汽,煙囪,煤炭,齒輪,大型的機械的運作。
整個階級也在這座工廠當中劃分的非常明顯,上層的是擁有雇傭合同的合同工人,他們有着基礎的保障與工薪,在工會的多次罷工中也争取到了将工作時間壓縮至每日十二個小時的福利待遇。
而再下一層便是沒有雇傭合同的勞工,他們不受到《勞動法案》的保障,每日都要勞作十六個小時以上。
而在最下層。
便是那些因爲各種原因而被轉賣至工廠内的奴隸,雖然奴隸制已經在幾年前被廢除,但是慣性使然,很多地方依然保持着使用奴隸的傳統。
而他們。
甚至不能被稱之爲是童工,他們隻是一群被販賣至這裏的即便是在奴隸中也屬于下層的小孩。
白日裏他們大多會被塞入到地下那年久失修的機床大齒輪的縫隙當中,因爲個子小,所以也隻能由他們這樣的小孩勝任,他們被要求在那高溫的大機械的運作中,不斷地清理那機械運行中産生的各種雜質,或者對一些重要的軸承和齒輪進行潤滑。
一座龐大的不斷運行的古舊的工廠中。
每天都至少需要幾十個像他們這樣的孩子來保證齒輪的維護和運轉。
因爲和她們這些幾個零錢就能批量地消耗的孩子來說,對整個工廠的機械和結構進行一次大規模的翻修和維護,那所需要花費的資金和成本完全是不能混爲一體的。
畢竟。
在這個時代,人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噗呲——
“抓到了!”
伴随着那吱吱的聲音,那隻碩大的老鼠被一把鏽迹斑斑的鐵片直接釘在了老鼠洞的門口。
那個身影熟練而迅速地捏住了那隻老鼠的口鼻,很快那隻老鼠就在窒息當中不再動彈,她飛快地拿着那塊鐵片對那隻老鼠進行切割和剔骨,臉上帶着那洋溢的表情,低聲道:
“看到了嗎?如果你能學會這個的話,你能活下去的幾率也會變得更大一些,這些老鼠洞四通八達,它們過的反而比我們要好,它們吃工頭們吃剩下的,我們吃它們,你看這隻,它多胖。”
她熟練地切下一塊老鼠肉。
放在嘴裏用力地咀嚼。
“你不要吃這個,很多孩子吃完這個第二天就生病了,生病了就會被丢到海裏面,你就吃桶裏面的那些,雖然很難吃,但至少吃不死。”
她有經驗,樂觀,強壯,會笑,就像是一個母親,雖然她隻有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