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時代那一望無際的原野,夜間的風呼呼地吹過她的銀發,高高的山崖之上,她坐在那山石之上,眸子遠遠地眺望着遠空的繁星。
那個少年枕在她的腿上,似乎終于是因爲整個白日的勞累而淺淺地睡去。
他憨側着身子,能夠聽到那細細的鼻息。
一切都似乎是那麽的放松。
這在長久的戰争歲月裏,這樣短暫的安甯都像是一種奢侈,奢侈到甚至你都不忍心打破。
她也沒有回答智腦的話。
就像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她都要在數據的終端當中對破損的數據體進行修複,而也隻有每日深夜的這段短暫的時間,她才能夠出來陪陪他。
她低下頭,眼中倒映着自己的這個心裏的少年。
她什麽也沒有說。
因爲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夢。
有時候你甚至會覺得,隻要你伸出手,這一切就都會像水中的泡影一樣被打碎。
易碎的讓你躊躇難言。
【您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理性——至少在對您的數據檢測中——您曾經不止一次動過對他身份的懷疑——特别是在您和首席的沖突之後——這種念頭增生的趨勢非常明顯——可是您卻把一次又一次地它們壓制下去了——】
【您能告訴我——您到底是怎麽想的麽——】
智腦的聲音依然在她的意識中的響起。
雖然一切的一切都在證明。
他并不是那個林恩。
因爲那個惡魔現在依然在他們主神的座所打遊擊,難纏的已經将幾個蜂巢調過去之後都殺不了他。
可是……
銀色幻想擡着頭,眸子當中浮動着那滿天的繁星。
“我不知道。”
就像他剛才和她說過的一樣。
她不知道未來會是一種什麽樣的走向,也不知道命運會把她拉到何處,她不想問,也不敢問,因爲有些東西有時候真的脆弱的就像是水晶的花蕾,也許隻是你的一個不經意間,所有的一切都會在你的眼前轟然破碎,再無法彌合。
夜晚的城市。
列車的轟鳴在夜晚下拉出了長長的碎影。
她閉着眼睛,就像是疲憊地靠在他的身邊,他們搭上了回家的列車,就像往昔的那兩日一樣,依然是空曠的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倒影。
她抓着他的胳膊。
列車的颠簸和城市的喧嚣也似乎都成了這個世界之外的幻影。
她的手裏抓着一朵小花。
那是在那田園之行結束時,林恩親自給她摘下來送給她的。
她抓的很緊。
就像每一次驟然的颠簸,都會讓她下意識地抓緊一些,似乎就像是哪怕一絲的颠簸,都會讓手中的這朵花轟然破碎。
而這一切也全都被林恩看在眼裏。
隻是擡起頭。
望着車窗倒影出來的兩個人的身影,望着那個倚靠在他的肩膀上的少女,在那行駛的列車中,這一切都朦胧的就像是鏡花水月。
就像他也明白。
在他選擇了這條難走的路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很難控制住這一切的走向了。
所以這段關系還能夠維持多久呢。
他們都埋身在一個不願醒的幻夢裏。
但夢終究是夢吧。
就算它再美好,也會有轟然破碎的那一天而讓你驟然驚醒,而到了那個時候,你又該怎麽收場呢……
他終于也是深吸了一口氣,緊繃的手慢慢地松開,還是選擇了暫時的忘卻。
隻是他也沒有注意到。
他閉上眼的那一刻。
那個女孩出神地望着車窗倒影出來的他們兩個的身影,隻是……
下意識地握緊他的手腕。
……
就像這幾日的每一日一樣。
短暫的邂逅總是有結束的時候,深夜的繁星退卻,她也需要再進行一次例行的修複和監測,而這又需要一整天。
就和往常一樣。
小冰箱背着那個熟睡的女孩,獨自走在那夜空下無人的街道。
她進入了深度的自檢模式,意識的深層次的睡眠,也将爲再一天的治療和修複做那必要的準備。
林恩背着她。
偶爾轉過頭時,能夠看到她那熟睡的面容展露出來的神情。
而隻有她睡着的時候你才能發現,當褪去了銀色幻想的鋒芒,卸下了壓在整個整個肩膀上的文明的重擔,她真的就像是你我身邊那個最普通不過的女孩,閉着眼睛,安然入睡,不會因爲危險而驟然地驚醒,也不用每時每刻都擔驚受怕。
如果想的話。
林恩甚至可以輕易地殺了她。
可他還是沒有。
一步步地背着這個女孩回到了那個無人的住所,拿出鑰匙打開房門,開燈的時候整個屋子裏面都充滿了那柔和的暖色調。
這讓林恩想起了幾天前他第一次來到這裏時的景象。
就像你很難想象,智械文明的第一王女,那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銀色幻想,她所給自己居住的地方,會冷冰冰的就像是一個監獄。
就像一個立方體的牢籠。
四面八方都是冷冰冰的牆壁。
空無一物。
而這又何嘗不是她的内心世界。
林恩将她放在了沙發之上,望着她熟睡的臉頰。
空妄而寂寥。
而她唯一值得珍惜的東西。
居然隻是一個很早以前做的一個夢境,她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數據庫的最底端,一直塵封至今。
林恩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繃不住自己的人設,默默地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因爲有時候。
一個人最怕的就是了解。
如果是在戰場上的你死我活,那他也隻能看到她作爲銀色幻想的那一面,看到她那出類拔萃的戰鬥技巧,看到那顆冰冷而堅固的心。
可現在呢?
你又到底該如何自處呢。
【你迄今爲止都沒有做過任何記憶的檢測——你的身份在這裏依然是一個迷——但現在不管你到底是誰——我求你放過她吧——如果我神蘇醒後知道這一切的話——她無論如何都逃不過被再一次重置的命運——】
【你知道的——根數據的格式化——代表的就是另外一段人生的開始——以前的那個她到底是什麽——就已經再沒有什麽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