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龐大的龍瞳中,浮現出了些許的諷刺和憐憫。
他的龍首緩緩地上揚,巨大的機械龍爪慢慢地從破碎的空間當中收回,巨大的鎖鏈的铿锵聲當中,他緩緩地歸回。
因爲再讓本體留在這裏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雖然因爲那本書而死了很多的機械意識,但是他并不在乎,因爲蜂巢的建立所收納的基本上全部都是這個世界的上傳者。
真正屬于智械文明的意識,隻有他和被分離出來的自己的女兒。
他會繼續指揮對巨像之塔的進攻。
而今天發生在這裏的事情,也隻會成爲他無垠壽命當中,一個随時都能忽略的小插曲。
緩緩地,他就要轉頭。
但也就是在他轉頭的那一刹那,他瞳孔的餘光猛然捕捉到了那個龐大的空洞當中的一個身影、
嗡——
他的瞳孔瞬間一縮。
而在龐大的蜂巢内部,在爆炸區域的監控面闆上,也是瞬間浮現出了兩個重疊在一起的光點。
“他沒有死?!”
這一刻,幾乎所有的機械意識都是臉色巨變,立刻急促地望向了監控面闆所傳輸回來的影像。
那六本書已經在爆炸的火光當中被掀飛到了不知何處。
持續性的詛咒也已經解除。
視野當中幾乎隻剩下了揮之不散的爆炸揚起的灰塵。
可是也就在那灰塵的最中央,在那熾熱的熔岩所包裹的最中央的位置,他們的面闆上面慢慢地浮現出了那裏的景象。
他們看到了一個燃燒着的銀發的少女。
她的全身上下不斷地爆炸着小規模的咒術火花,整個後背早已面目全非,甚至能夠清晰地看到内部燒焦的齒輪的齧合。
她的一隻手臂早已在爆炸中斷裂,斷口處不斷地冒着電流與火花。
就像是一朵被燒焦的花田中的玫瑰。
而就在她的身下,在她撐起的咒術的光暈中,那個少年顫抖地被她護在身下,幾乎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
她一個人,爲他擋下了所有的傷害。
“這……怎麽可能……”
蜂巢當中,所有的機械意識全都蒼白地注視着那一幕。
可是那個女孩還沒有死。
就在他們的注視之下,就在那燃燒的灰塵中,她沉默着,艱難地從那個少年的身上爬起來,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艱難無比,每一個動作,都會帶起她身上不斷地小規模的爆炸。
可她還是在狂風當中站了起來。
風呼呼地吹過她燒焦的銀發,沒有人能看清楚那個纖細的女孩發際下的表情。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就像是地獄裏面的一座雕像。
她低着頭,在全身的小規模的爆炸中伸出破碎的手,用力地将那個少年攙扶起來,用纖細的肩膀支撐起了他全身的重量。
然後攙着他。
亦步亦趨。
艱難卻又仿佛帶着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一步一踉跄地向着爆炸區域之外走去。
這一刻,所有望着這一幕的機械意識全都被震懾地忘記了動作。
甚至就連黑霧中湧動的那個龐大的機械龍首的目光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那個在火光當中艱難前行的人偶女孩。
“你瘋了!你簡直是個瘋子!你一直說我瘋,但在我看來,你才是那個最大的瘋子!!”
被他攙扶着的林恩顫抖地望着她的側臉。
被詛咒鎮壓的他,幾乎無法使上任何的力氣,他全身的重量幾乎全都壓在了這個人偶女孩的身上。
而她依然閉着眼睛,沉默着,就像是完全聽不到林恩對她說的話。
她隻是攙扶着他,用力地向前跋涉。
她很少說話。
甚至在人偶莊園的時候,她可以連續幾年甚至十幾年一句話也不說。
她喜歡看書。
因爲那是她成爲人偶以來,唯一讓自己覺得是活着的興趣。
長久以來,她一直都完美地遵從着莊園給她的指令,也完美地遵守着契約與條例中的每一條規則。
不是因爲她不懂得反抗。
而是因爲在失去了那些規則和條例之後,她就感覺自己再也找不到還存在的理由與意義。
所以在林恩當着她的面撕毀了那份雇傭協議之後,她的心裏就陷入了很深的迷茫,就像是突然被割斷了絲線的木偶,再也跳不出舞台上那華麗的舞步。
不過萬幸的是。
這個家夥再一次邀請了她,并微笑地以自由人的形式,邀請她對自己的保護。
雖然不明白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麽區别和意義。
但還是突然覺得。
似乎有一種一直都不是很明白的壓在身上的重擔,被悄然地在那一刻被卸了下來。
“笨蛋!!笨蛋!!你快跑啊!!他們都還注視着這裏,萬機之神還在,機械神教還在,你來這裏就是找死啊!”
“你以爲我會感謝你嗎?!你别天真了!你隻不過是我白嫖過來的爲期三十天的雇傭工!我根本就沒有把你當做是一個人啊!!”
“我已經和你說過了!那不過是口頭上的一個約定!沒有條例!沒有契約!遇到自己做不了的事情,那就果斷地把他抛棄掉啊!!你還拼着命來這裏找死幹什麽啊!!”
林恩幾乎是歇斯底裏地氣急敗壞地指責。
他想要她趕緊跑!
趕緊逃命!
因爲這裏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爲了一個口頭上的約定,這樣一點都不值得啊!
“有契約的。”
黑弦月閉着眼睛,用力地帶着他,一步步地踏過那燃燒的熔岩,低聲道:
“你忘了嗎?我消耗掉了你的一次複活的機會,所以我給了你一個承諾,如果哪一天你遇到了必死之局,我就一定會來救你,僅此而已。”
“我遵守了我的契約。”
她的聲音依然沒有任何的波動,低低的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身體的燃燒和破碎。
林恩顫抖看着她那破碎的臉頰。
他也終于想起了那個所謂的【人偶之誓】,可是他以爲那隻不過是一次玩笑,他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讓她來冒險。
“那我現在告訴你!”林恩雙眼血紅地望着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