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是真的想投降了。”
說到這裏,聞仲剛有些笑意的臉,重新變回了苦大仇深的模樣。
他一邊說,一邊拿手扣着案幾,似乎想要發洩什麽。
片刻之後,他擡起頭,扣着案幾對鍾粟說道。
“大兄會笑我麽,笑我想要投降一事?”
“不會。”
鍾粟搖搖頭,接着保持沉默,示意聞仲繼續訴說下去。
似乎是從鍾粟的平靜裏得到了一點力量,聞仲點點頭,繼續說道。
“可就在我真想投降的那幾天,汜水關裏發生了些讓我驚異的事。
前番幾個月的時間裏,汜水關内的軍士死了大半,隻剩下不到五萬,便是汜水平民也十去五六,隻剩半數左右。
更加之那段時間,我等一直都吃奴隸度日,可吃着吃着,汜水關内商人愈少,剩下的奴隸反而還是比商人更多。
我打聽之後方才得知,這汜水關裏最多的奴隸,恰是不懼嚴寒的北方狄奴。
他們平日裏便過的不好,即便汜水那時已成人間地獄,這地獄居然也和奴隸們平時過的日子差不多。
于是除了被吃,奴隸們居然沒什麽多餘的損耗,更随着時間的推移,顯得數量比重多了起來。
而奴隸比重的逐漸增加,也讓汜水真正變成如今的模樣。”
聞仲狠狠地皺了皺眉,冷眼朝大帳外看上一眼。
随後,他轉回頭,更顯冰冷的對鍾粟繼續說道。
“奴隸越來越多,我軍士與商人越來越少,奴隸們終于逐漸不滿,并試探性的鬧了幾次。
彼時城外有姬發唱商曲讓我軍心浮躁,城内又有奴隸一日三變,來回複起,讓我軍民勞神費力。
于是最後,我索性将甲胄與兵器交給奴隸,又帶北狄奴隸挑選出一千個南蠻奴隸殺了吃肉,算是帶他們祭了回天。
至此,北狄奴隸勉強爲我所用,站上城牆開始守城,讓汜水穩定一些。
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北狄奴隸的異軍突起,居然帶來了額外的勝機。
那西岐駕馭的鬼方奴隸眼見我汜水北奴居然能着甲吃肉,于是紛紛在西岐裏鬧起事來。
可笑季曆剛戰勝鬼方不久,大部分鬼方奴隸都還未能徹底乖順。
如今他們這麽一鬧,便給西岐帶去了頂大的麻煩,甚至姬發都不再唱歌了。
在那之後,我又等了十幾天,眼見西岐真的亂了,大批赤裸的鬼方奴隸甚至和姬發手下的軍士徹底開戰了。
于是我大膽出擊,以區區五萬商軍控制八十萬北狄奴隸,同鬼方奴隸一起夾擊姬發。
自那以後,姬發被我趕回護城河外,我等便成了如今這種隔河相望的局面。”
至此,聞仲長出一口氣,接着眼神更加冷漠地望了望長外的北狄奴隸。
“大兄,我知你來時定是被北奴戲弄冒犯,不然你不會高調的讓白虎變大如此,蠻橫闖陣。
不過這北奴的确是我守衛汜水的重中之重,一時半會,我還不能将他們處理幹淨。
那些北奴得了好處,如今愈發顯得驕縱,連日以來,我收到過許多北奴侵犯我商家女兒,或是有小股北奴南下偷偷劫掠我商境村落的消息。
這些事,我已不需替他們一筆一筆的記。
就連吃過人肉的狗都會逐漸不畏懼人,更不要說那些北方戎狄。
所以,待我與西岐這一戰徹底結束,待大王簡拔新任汜水關總兵帶兵趕來之後,我便彙合那新任總兵,将這汜水關内所有的奴隸都清掃一空。
無論南北東西,凡城内奴隸一個不留,唯有如此,才能徹底避免那夷狄倒反天罡。
彼輩夷狄不識天數,不知天威,不懂廉恥,不通禮儀,難以教化,弗如豬狗。
但不管怎樣,便讓他們在我旗下潇灑一陣吧,好歹他們也終究替我大商守住了汜水關。
他們更替大商和我,還有死在這關内的每一個英雄豪傑,都守住了最後的一分顔面!
我的面子到不重要,我輸給姬發太多次了,早就不在乎什麽面子了。
隻是,彼時若是這關城破了,那即便是鄧家英烈,都要落得個白白死去的結果,而這種結果,某家決計無法接受!!!”
砰!
案幾驟然崩碎,聞仲則義憤填膺,将五官崩的幾乎湊到一起。
與此同時,鍾粟也明白他一路走來見到的那些東西是怎麽回事了。
河邊騷擾他們的北狄奴隸軍自不多說,主要是西岐那邊如今的情況。
怪不得西岐軍士軍心渙散,個個都隻嚴厲拷打他們的奴隸,滿腔仇恨都往奴隸身上發洩。
原來他們之前被自己的奴隸好一番大型嘩變……
聽到這裏,鍾粟拿拂塵撣一撣地,讓聞仲平靜下來。
随後,鍾粟閉上眼,默然說道。
“去日我隻有那麽些魚,可其實我還能有更多魚的。”
“些許魚蝦頂個鳥用,汜水關誠然餓極,但彼時缺的卻不是吃食,而是心氣。”
聞仲打斷了鍾粟的話,勉強笑着勸慰鍾粟道。
“你留下的大魚大肉,着實讓咱們那幾天吃的爽了,恰恰是這股心氣爲我頂住了姬發最初也是最兇的攻勢。
至于後來,任誰也救不了這汜水關,能救我們的隻有我們自己,伱看我們不也頂過來了麽。
不說那些了,大兄讓弟弟舒一舒心吧,再見到你,弟總算又見到家人,這滋味兒别提多好受了!”
話音落下,聞仲當即取來酒水,找着鍾粟便是一番痛飲。
鍾粟知道聞仲心中難受,便刻意逢迎着聊了些仙家的事,幫阿仲寬了寬心。
兩人自午時喝到黃昏,又自黃昏喝到午夜。
正當兩人打算結束酒局,聞仲也安排人給鍾粟一行收拾軍帳,暫且休息時,小九卻突然重新來到營帳之内。
嘩啦嘩啦!
離得老遠,鍾粟便借着酒勁,聽見盔甲碰撞作響的聲音。
待他回頭一看,如今的小九去了長衫,着一身厚重甲胄,稚嫩卻又不再稚嫩的立在大帳前方。
進賬以後,小九深吸口氣,繼而撲通一聲,跪倒在聞仲和鍾粟面前。
接着他抱劍擡手,刻意壓低聲音說到。
“鄧家将業已就位,還請太師訓示軍令!”
“好,好好好!!!”
望着甲胄俱全的小九,聞仲噗嗤一聲便哭了出來。
一邊擦拭自己的眼淚,聞仲一邊大笑着起身,重重的拍了拍鄧九公的肩甲。
伴着铠甲嘩啦啦作響的聲音,聞仲出聲喝道。
“自此以後,你鄧家将便與我同住營中,非此戰結束不得離去!
汜水在,你在,汜水亡,某家便與你共亡,聽清了麽!”
“鄧九公遵太師令!”
鄧九公重重的回應一聲,接着便抱劍起身,将長劍挂在腰間,出門去大帳左側安穩侍立一動不動。
望着鄧九公的影子,聞仲那緊繃的心弦終于釋然些許,隻見他拍拍自己胸口,繼而對鍾粟說上一聲。
“看來我大商注定又多出一員虎将,哈哈!
來,大兄,快與某家幹下這一爵!
照我來說,這爵酒便敬我商祖,更敬我大商去日諸多名将,最後祝我大商國祚萬載,綿延不休,綿延不休啊!
哈哈哈哈哈!!!”
至此,聞仲徹底醉了。
即便這汜水之戰尚未結束,即便河對岸還有那姬發小兒需要防備。
即便有這麽多即便,聞仲也毫不在乎的醉倒過去,長睡不醒。
隻是他睡去之前,卻還是死死攥着鍾粟的手,像是在找鍾粟托付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