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過去三天。
這三天裏,姬昌費盡一切力氣求見大王,隻希望同自己父親見上一面。
但就算姬昌費找了所有能找的關系,甚至都給子羨和子幹分别跪拜請求過了。
他還是沒法走進皇宮半步,更無法見到他的父親。
三天以後,今日正午。
姬昌面容悲切,身形枯槁的踏進鍾粟的府邸。
此時此刻,鍾粟正身着孝服爲自己的父親守靈祭祀,這本就是鍾粟選擇回殷都的原因之一,他也要安葬他父親的屍骨。
望見身着麻孝的鍾粟,姬昌眉眼一黯。
即便大王和大商官吏百般肯定,自己的父親還活着,隻是被暗中囚禁。
但姬昌格外清楚,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
自己這個兒子居然連爲父親披麻戴孝的資格都沒有!
越是如此想,姬昌越是傷感,他踉跄着向前兩步,中途險些倒地,還是因爲把住了鍾粟手臂才總算站穩。
攥着鍾粟的手,姬昌看看左右,确定左右無人以後,他顫抖着說到。
“現在的殷都,人們都道我父名爲旅居皇宮,實則是被暗中囚禁。
可殷都人們并不清楚,就連他們以爲的都隻是假象,我父看似被囚,實則……早已身首異處!
此事還望山君知悉,山君……我……我……”
猝然間,姬昌淚灑長襟。
見姬昌如此模樣,鍾粟歎一口氣。
“昌兄如今心神憔悴,貧道隻能……請君節哀。”
話音落下,鍾粟立在那等待着姬昌的反應。
隻見姬昌擡起頭,苦笑着望向鍾粟,一直望了好久才終于說到。
“我一直以後天演卦爲傲,但直到如今我才明晰,蔔算未必是什麽好事。
隻因我算的到,卻未必改的了。
以後,我恐怕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心無顧忌的蔔算了,時也事也,相顧無一。
至于如今……。”
說到這,姬昌閉上眼,沉默許久才将那眸子重新睜開。
“山君我弟,無論如何,我與我父悍然征伐鬼方,死六萬八千西岐猛士,才終将太師屍骨帶回,又與你送了個團圓。
事到如今,願山君恕我挾恩圖報,隻求山君上拜人皇,求人皇教我父也如你父一般,至少可以落葉歸根。”
話音落下,姬昌長身而起,繼而推金倒玉,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看着跪地不起,隻用一雙殷切瞳仁望向自己的姬昌,鍾粟輕輕點了點頭。
“昌兄送我父屍骨回歸之恩,幾同在造,貧道不可不報。
更何況,昌兄教我後天演卦,這份情,貧道牢記。
隻是貧道做不了大王的主,不怕昌兄笑話,半年前,貧道還隻是殷都一纨绔罷了。
總而言之,我會試着求見大王,但大王見與不見,見之後又許與不許……
貧道并無半分把握。”
聽見鍾粟這樣說,姬昌重重的點了點頭。
鍾粟敢冒着冒犯大王的程度做到這個份上,已經能還清西岐從蠻夷奪回鍾覺屍骨的恩了。
更何況,自己在那最後一卦的卦象裏看見,未來本就該由山君親手将父親屍骨送回西岐。
鍾粟雖然救不了自己的父親,也沒更多理由去救自己的父親。
但父親的屍骨……起碼可以被自己帶回吧……。
想到這裏,姬昌重重的咽了口唾沫。
他一生與人爲善,結交四鄰,本是老好人中的老好人。
但他此刻居然也生出些真正的……大逆不道的心思!
拼命将這種心思按下去之後,姬昌從地上站起,再對鍾粟重重一拜。
鍾粟點點頭,接着離開鍾府,騎着虎嬌向皇宮一路走了過去。
片刻之後,皇宮已至,不需有人通傳,親衛便将鍾粟迎了進去。
一路來到大殿之上,這裏本是太丁平日裏宴請群臣的地方,但此刻,端坐王位之上的卻是子羨。
見鍾粟來了,子羨笑着招了招手。
“阿粟是和姬昌一起回來的,這可讓孤擔心了好一陣。
季曆他……父親的決定有些倉促了,總之,我還真怕那姬昌怒火沖心,對阿粟你做點什麽。
我父最近……痨病極重,阿粟伱回來的正好,父王也想見你一面。
聽人通報你來皇宮之後,父王立馬召你與他寝殿相見,你先去見過父王吧,我們倆之後再聊。”
話音落下,子羨擺擺手,安排侍衛帶鍾粟去見太丁。
鍾粟跟着侍衛們左拐又拐,過去半刻鍾,總算來到後宮一處極其偏僻的寝殿之中。
接近這寝殿時,鍾粟就覺得哪裏不對,這寝殿的門窗居然被封的牢牢實實。
走進寝殿之後,光線瞬間消失一空,即便白天,殿内也隻有不到五盞燈火,勉強照亮遠方床榻附近。
聽見開門聲,太丁躺在床榻上轉一轉頭,看向鍾粟。
逆着燈火,當他看清那飄然出塵的身影之後,他眼裏的欣賞再也藏不住了。
“好!咳咳……!!!”
隻誇上一聲,太丁便咳嗽半晌,而他咳嗽同時,鍾粟也平靜的來到床榻一旁,跪坐在床榻前方不遠。
太丁止住咳嗽,便又擡起手來,見夠不到鍾粟,于是招手示意鍾粟坐到榻上。
鍾粟并無不可,自來太丁榻上坐下,望着鍾粟的側臉,太丁笑笑,用極小的聲音沙啞說到。
“舅舅如今這副模樣,是不是很丢臉……咳咳。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即便寡人身邊有天下最好的醫生,可醫生能治人皇的病,卻不配改人皇的命。”
說到這,太丁捉住鍾粟的右手,輕輕拍打兩下。
而太丁拍打同時,鍾粟抿了抿嘴,說道。
“大王,貧道可設法拜訪諸多仙家,爲您求一求天上靈藥。
還請大王不要喪氣,隻是疾病而已,大王您……”
“叫我舅舅吧,小鬼。”
太丁打斷了鍾粟的話,接着他擡起手,搓了搓鍾粟的臉。
“你這張臉極像我妹,更有些像我這個舅舅,略有男生女相之嫌。
幸好你如今有方外人的出塵氣可以遮掩,便隻讓你顯得潇灑,不至于再顯得娘們唧唧。
至于什麽仙家草藥,你的心意我領了,但任何草藥都治不得我。
我乃商王,更是人皇,禦六級,履八荒,處世事之巅,承社稷之重,爲祖宗注視庇佑,冥冥之中自有命數。
這人皇的命數,醫生不配救,仙人更不配。
每一代人皇都會有這一天的,這是去路,也是歸途,釋然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