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太丁召令的一瞬間,季曆的心就忍不住哆嗦起來。
因爲這個召見的時間,太不對勁兒了!
這時候正是傍晚,季曆剛打算喝點羹湯,吃點肉食。
太陽即将下山,夕陽正在勉勵維持,将那依依不舍的紅光散向大地。
太丁這個時候突然召見自己?
開什麽玩笑!
聽到内侍的命令以後,季曆重重的咽了口唾沫,他繃着老臉,默默移動到門外,雙目無神的看向夕陽。
不知怎麽,季曆總覺得他在那即将墜下的大日裏,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特意選在這種時候召見自己……
太丁,你清楚你究竟在做什麽嘛?
揣着不安和憤慨,抱着忐忑和釋然。
季曆一路走過王宮,最終在内侍的引領下,來到太丁召見他的寝殿上。
寝殿門口,有内侍冷眼看向季曆,叮囑道。
“大王有疾,不能多說,更不能動氣,還望周侯心裏有數。”
“哼。”
季曆哼上一聲做了回應,接着任由面無表情的内侍推開寝殿大門。
或是巧合,又或者是命運。
當那寝殿大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天邊那抹最後的夕陽也恰巧消失殆盡。
一轉眼,殿内悠悠燃燒的燈火替代夕陽,照亮了季曆的眼,卻也讓他眼中的陰影顯得更重。
季曆順着燈火看去,心中便是咯噔一下。
隻因……
這寝殿内的許多燈火,居然不是落在燈台上,而是被一個又一個佩戴着青銅面甲的,不知道身份的武士捧在手裏。
順着燈火,季曆看見遠方有一張小小的案幾,那案幾上擺放着四菜一湯。
而案幾更遠方,季曆并沒有看見他想象的,正襟危坐且滿臉兇氣與冷笑的太丁。
他隻看見一床病榻,和那榻上艱難依靠的,不斷想要遏制咳嗽但咳嗽聲反而越發急促的病人。
原來……
太丁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一瞬間,季曆的喉結劇烈的滾動一下,他咽了口唾沫,接着用鼻子長長的吐出口氣。
一邊吐息,他一邊邁動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的來到案幾前方,默默坐了下去。
“咳咳!”
看季曆坐下,太丁咳嗽兩聲,稍微梳理了自己的呼吸。
接着他揚起頭,終于讓季曆看清了他那張瘦削且慘白的臉。
刹那間,季曆的心髒抖了抖。
即便季曆不喜太丁,太丁畢竟也是他的大王。
哪怕季曆實際上心存反意,但大王終究是大王!
隻見季曆雙手按住案幾,在沉思良久之後,低聲問道。
“大王,老臣……來了。
隻是怎會如此,您的身體……?”
“呵……咳咳。”
聽着季曆的關心,太丁點點頭,又勉強的笑了笑,回應道。
“每一位人皇的命運,都該是魂歸那火雲洞中。
寡人……咳咳……。
寡人總也有那樣一天,周侯不必過多……咳咳挂念。
更何況,周侯如今七十有二,年紀更長寡人……咳咳……更長寡人二十有六。
寡人還以爲……周侯會比寡人更早看清這個道……咳咳……道理!”
太丁的聲音愈發散碎,等他說完,他胸前的被褥上便又多出一攤血色。
眼看太丁身體如此,季曆深吸口氣,接着面色疲憊的點了點頭。
“大王說的是,老夫近期也總覺得愈發老朽,五髒不止不太好用,就連筋骨都變得幹澀。”
“是這個理,周侯你也老了。”
太丁點點頭,配合季曆說上一句,接着艱難伸手指向眼前的飯菜。
“說那些……咳咳……
說那些作甚,寡人是請周侯用飯的。
周侯,請吧,莫要看着四菜甚少,這卻是昔年成湯我祖最喜愛的飯菜。
用過這頓飯,周侯不隻要念我父與伱的情,更要念我祖與你的根,還有……咳咳……
還有我大商與你西岐之間的尊卑差距,和周侯你近階段的所做……咳咳!
所作所爲!
咳咳咳咳咳!!!”
或許是語氣變得急躁和嚴厲了,太丁的咳嗽聲也越來越重,但哪怕不斷咳血,他也還死死指着那份飯菜。
望着太丁堅決的動作,季曆深吸口氣,将碗筷拿起,沉默的吃了起來。
燈火在昏黃的宮殿裏不斷跳躍,季曆吃飯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不多時,季曆放下碗筷,轉而擡頭對太丁說道。
“不愧是我祖成湯最愛之美食,老夫一飲一食,居然真有好似要去同湯祖交流之感。
隻是大王,這裏有飯有菜,有我有你,可偏偏沒有酒。
不如再給老臣拿一壺酒吧!”
話音落下,季曆驕傲的擡起頭,直起身子威風凜凜的望着太丁。
面對季曆的注視,太丁一邊輕輕咳嗽,一邊搖了搖頭。
“酒就算了,飲酒誤事,更何況……咳咳。
更何況周侯這飯這食,皆是我祖成湯亦或是我父武乙,更兼有寡人去日賞賜與你。
但我祖不知你,我父更不知你,隻有寡人才能在這殿裏聽你對寡人說這番言語。
你說的什麽……咳咳……什麽東西?
哪怕我大商數代人皇與你飯食,與你土地,與你戰功,寡人更與你西伯之位。
哪怕我等做到如此程度,周侯卻還是覺得不夠,還要自己來向寡人讨那最讓你痛快的酒啊!”
伴着太丁悠悠的聲音,一旁的持燈護衛裏走出一人。
那人徑自來到季曆對面坐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望着這張年輕的臉,季曆思索片刻,接着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你是昔年武乙大王提拔的殿前兵馬總兵,孔宣?
老夫沒有和你鬥過,但你看來本事不小,以至于大王居然信你能坐在這殺我!”
“呵……咳咳,是寡人托孔總兵從三山關趕來見你。
至于原因,這倒和孔總兵的實力無關,隻是寡人覺得,孔總兵最适合處置你這種愈發觊觎我大商的啷當諸侯!”
太丁終于不咳嗽了,他的臉色甚至都顯得紅潤起來。
隻見太丁一邊迸發着自己的激情,他一邊揚起右手,悠悠誦道。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殷土芒芒,帝命武湯。
我商一脈自帝喾而起,玄鳥向爲圖騰本命,哪怕你周侯姬曆,莫不有我大商一分玄鳥之血。
但你卻想獨占我這整個巢穴,更将寡人從巢内踢出。
你……敢說自己毫無反心,又毫無反意麽。
你敢麽!
若是你敢自證清心,便請周侯伴我左右,縱寡人崩,周侯亦可教導我子,更爲我大商征戰四夷,開疆拓土。
而若周侯你心有異數……
便請周侯葬身玄鳥之口,以全你玄鳥血脈回歸祖身之意。
周侯……請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