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隻不過去取個點心的工夫,一轉眼就沒了兩人的身影。
她端着着點心,尋找着蘇瑾的身影,心中微急。
從進倚月樓開始,這一路上她不知怎麽的心裏總是有些不安。這裏有程氏的投資,又是程逸常年厮混頹靡的老巢,萬一要是碰上了……
李昕背後一涼,猛的搖了搖頭,不敢再想那副畫面。
心中對于沒有阻止蘇瑾他們來這裏的決定産生一絲悔意。然而木已成舟,隻能暗暗祈禱或許這次程逸恰好不在這裏,就萬事大吉了。
然而偉大的墨菲定律告訴我們,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麽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就在李昕剛有些放下心來,正低頭準備嘗口糕點,視線飄忽不定的尋找着蘇瑾的時候,猛的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定睛一看。
“嘶~”她真真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樓上那個單手拖着酒杯,酒水搖曳,穿着一身正裝,領口淩亂,眯着眼,煙圈的雲霧讓男人的臉産生了絲朦胧的美感,姿态慵懶的男人不是程逸還能是誰?
若不是周圍坐着的是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那副浪蕩的樣子,到真像幹了什麽似的。
明明是副絕美的畫卷,然而此刻在李昕的眼裏,卻隻覺得驚恐如斯,頭皮發麻。
程逸那厮居然還真在這?
想到剛剛不見的蘇瑾,李昕心下一緊。
不行,得趕快找到她!
忙低了頭,轉過身去,加快腳步,背影僵硬的一步步走遠。
樓上的程逸,微眯着眼,興緻泛泛地聽着周圍人谄媚的奉承,别有所求的讨好,有些倦怠地低頭抿了一口酒,下意識感覺到了一道直白的視線。
他微轉過了頭循着感覺,擡眸望去。
沒看見什麽人影,眼裏有些疑惑,難道感覺錯了?
周圍油膩的奉承聲漸漸平靜,顯然也發現了程逸的心不在焉,停了停,其中一人躊躇着詢問:“程總?”
程逸并未轉頭,眼睛仍然在人群裏搜尋,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
幾人對視一眼心中一松,讨論漸漸又開始了,其中一人拿起了手中的酒杯,有些緊張的遞到程逸面前:“程總,那這次的項目……”
聞言,正準備轉頭的程逸卻無意的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
眼神微動,剛才他沒看錯的話,那背影,是李昕吧?
……
而另一邊,李昕慌忙的避過程逸後,轉了半圈,終于在一比較僻靜的角落裏,找到了安靜坐着的蘇瑾。
絲毫不知道她焦急内心的某人,一看見她後,擡眸沖她婉婉一笑。
李昕頓時感覺一口老血卡住,這種一個人承擔所有的感覺真是不好啊。
努力穩定了心神,李昕笑着走到蘇瑾面前坐下:“怎麽坐在這裏,害我找你老半天了。”
蘇瑾也看了李昕一眼說道:“這裏安靜一些。”
李昕聽了,頓時打趣道:“你這性子怎麽扭這麽多,以前不是最愛熱鬧的嗎?”
說完,兩人之間卻是一時沉默。她們都已發現,這段時間的融洽相處,在不知不覺中,某些話題已經成了他們下意識裏避而不談的禁忌。
蘇瑾倒也沒有避過這個話題,沉默一瞬後,隻是淡淡的回了句:“你也說了,那是以前。”
對于這種似是而非的回答,李昕終究是按耐不住心裏的暴躁,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冷聲道:“有些事你不想說,我不逼你。但你總得給我個理由,你走的那幾年,你總得給我個讓心裏過的去的理由吧。”
越說越覺得委屈。
“我……隻是要一個理由而已。”說到後面,李昕控制不住的聲音輕顫。
到底還是哭了。
細細想來,她許久不曾哭過了。
她讨厭自己這個樣子。哭泣對她來說,隻充滿了無能和軟弱。
隻會讓她想起,曾經那個瞬間,她像孤魂一樣的走在街上,怎樣的哭泣,流淚都換不來那個女人的一個眼神。
那種無力,軟弱,卑微到塵埃裏的感覺。
她此生都不想再體驗第二遍。
可不知怎麽的,一到了蘇瑾面前,就止不住的滿腹委屈,輕易一個話語,就能讓她失态狼狽。
而蘇瑾卻是看着李昕眼尾紅的一瞬,捏緊了雙手,眼神閃過一絲複雜,不自覺的看向李昕的雙腿。
她恍然又看見了,那個帶血的夜晚,車燈刺眼,李昕從她眼前飛過,那聲落地的聲音。
她不記得當時自己想了什麽,唯一隻記得的是她摟着李昕,身體的顫栗,和那溫熱的血液充斥在她鼻尖的鐵腥感。
黏膩又森冷。
蘇瑾猛地皺了眉,有些不适的胃部開始翻湧。
她下意識的想要翻找胃藥,卻摸了一空,沒帶,在家。
她想起不久前,楚雲深那條讓她吃藥的叮囑。
這些年明着是說,她照顧楚雲深,可背地裏,到底是誰照顧誰,就不得而知了。
她低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沒有了那人,她什麽也做不好。
李昕看見一瞬間臉色蒼白的蘇瑾,心中一緊,也顧不得那些莫名的委屈了,語氣焦急的問道:“怎麽了,臉這麽白,哪裏不舒服?”
蘇瑾語氣有些輕的搖了搖頭說:“沒什麽,緩一下就好了。胃病,老毛病了。”
李昕半信半疑的平複下來,看着蘇瑾那氣若遊絲的模樣,愈發不安起來:“你确定沒事?算了,我去給你找藥。”
說完就要起身,蘇瑾一把把她拉住說道:“真的沒事,我自己有數,再說了,柯恩那邊我還沒收尾呢。”
好說了一陣,李昕才坐住,定定的看着蘇瑾發白的臉,猛然想起兩人見面時,蘇瑾曾說的修身養性。
她本以爲,這人隻是随口一說。如今看來,她暗暗罵了一聲,修生養性個屁,這身體怕是也已經好不到哪去了。
李昕撅着嘴,兩個眼睛像探照燈似的打量着蘇瑾,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動靜。
蘇瑾被她盯得實在是感覺詭異,皺着眉,剛要出聲:“你……”
下一秒就聽見李昕帶着哭腔嗚咽出聲:“嗚……蘇小瑾,你現在怎麽變成這個樣了?”
蘇瑾聞言,也愣了一霎。變成這樣?哪樣?
其實她自己都不記得她以前是什麽樣了。
在國外那段時間沒有人認識她,更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她被打碎了反骨,變成龜縮在殼裏的蝸牛,隔絕了所有,苟且偷安。
這次若沒有楚雲深的主動提議,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在踏足這個地方。
那些記憶,在後來的無數個午夜夢回間,都恍然的讓她以爲那是另一個人的人生。
而如今,一個人站在她面前,就那樣對她訴說着那些曾經。
出乎意料的,自己并不覺得抗拒。
想了一陣,她歎了口氣,對着李昕說道:“不是不說,隻是當初有些事太過複雜,你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這話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李昕有些發蒙。
我們?是她和程逸嗎?什麽理由,需要這麽嚴絲合縫的隐瞞?
蘇瑾看出李昕的疑惑,但她并沒有開口,那些事太過殘酷,也太過肮髒,讓她如何開的了口?
至于程逸,隐約聽李昕透出過那人這麽些年的對她的幫襯縱容。眼中意味不明。
爲什麽?愧疚嗎?
還是在替那人贖罪?
那些帶血的罪,你一人可贖不清的。
李昕偷偷瞟見蘇瑾有些發沉的面色,心裏一抖。過會兒,她聲音細小的說了句:“你别這幅表情,我不問就是了,你覺得什麽時候能說了,再說吧。”
蘇瑾聞言,定定的看了李昕一眼。
是啊,現在的自己已經有保護她的能力了,李昕也不是從前的孩子了。
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也是時候該好好交代一下了。
至于程逸,想起那陣陣凄涼卑微的祈求聲,纏繞她夢魇的男孩,她又忍不住徘徊。
她很清楚,那人從頭到尾都沒有錯,是她在遷怒。
可有什麽辦法?
隻要一想到他身上留着那人的血,她就覺得再也無法面對。
……
其實當時李昕還有一截話沒說,你怎麽變成這樣了?程逸也變了,她自己也變了。
仿佛就像她拍過的電視劇般,一轉眼,一轉身,半生已過,再見陌人。
他們都已回不去最初的模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