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正值休沐,周景雲帶着莊籬去跟東陽侯夫人問安,主要是爲了說出門。
看到莊籬來問安,東陽侯夫人也沒說不見,聽到一起去探望一位同僚,因爲家中有人生病,也沒有阻止。
并且還多看了莊籬一眼。
似乎猜到他們要去做什麽。
“人命關天,莫要逞強。”她隻不鹹不淡說。
莊籬施禮應聲是:“多謝母親指教。”
東陽侯夫人看着兩人告退,忍不住對許媽媽說“我哪裏敢指教她。”
許媽媽笑說:“少夫人這是好聽話,您聽着就是。”
東陽侯夫人撇嘴:“也沒聽出多好聽。”
許媽媽說:“以後多聽聽就好了。”又主動問,“夫人你昨日收拾的箱籠,是給少夫人的吧,我讓人送過去。”
知道經過薛夫人這一事,東陽侯夫人嘴上不說,心裏很感激莊籬,昨晚還準備衣料布匹首飾珠寶裝了一箱子。
當婆婆的臉皮薄不好意思給兒媳婦道謝,那就當仆婦的說破吧。
果然東陽侯夫人扭着臉說:“送過去吧,趁着人不在家,免得當面嫌棄說不要。”
“少夫人怎麽會嫌棄,今日出門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夫人給的。”許媽媽笑說,招呼婢女仆婦們去擡箱子。
來請安的周九娘見到了好奇追問,許媽媽講述少夫人治病的事,引得周九娘大呼小叫,去告訴其他兄弟姐妹,又要去找莊籬學醫,被奶媽婢女們呵斥着。
院子裏外都變得熱鬧。
東陽侯夫人倚在羅漢床上,聽着這熱鬧倒也沒覺得厭煩,還忍不住笑了笑。
……
……
因爲莊籬相貌被張擇審視過了,這一次出行,周景雲将車簾窗簾掀起,一路行來可以看到街景。
莊籬好奇地看着前方高高的牌樓,寫着長壽坊三字。
“這邊靠近西市,很是熱鬧。”周景雲說,想着莊籬進京後幾乎沒出過門,便又說,“我們去西市逛逛買禮品合情合理。”
莊籬要說什麽,車外傳來招呼聲“咿,周世子!”“你這是哪裏去?”
周景雲循聲看去,莊籬也随之看去,見是兩個中年男子騎着驢,身旁跟着仆從推車,裝着一些器具。
“我們出城登山去。”他們笑說,視線也看向周景雲身側。
“這是賀主事和張侍郎。”周景雲給莊籬介紹。
身姿窈窕的年輕女子,雲鬓低垂施禮。
“我與拙荊去探望朋友。”周景雲說。
兩人笑着說聲好好,收回視線不再多看,與周景雲告别,看着周景雲的馬車緩緩而去。
“那就是他的新妻子?倒是很般配。”
“周世子神仙般的人物,自然要娶個神仙般的美人。”
兩人議論兩句要催驢前行,有人從一旁的茶坊走出來,擡手施禮“賀先生。”
兩人看去,見是一個青衫男子,年約四旬,留着美須,面容清癯,身後背着一架古琴,雖然穿着打扮簡樸,但氣度不凡。
“哎呀,這不是沈郎君!”賀主事大喜,忙從驢背上跳下來,又對張侍郎介紹,“當年的宮廷樂師沈青,先帝考校的時候,一琴奪魁,被封爲狀元,人稱琴狀元。”
當年的先帝奢靡,造就了無數醉生夢死的盛景,以及盛景裏耀目的各種人。
張侍郎含笑施禮:“久仰大名,有幸今日見了。”
沈青還禮:“不敢不敢,小小伶人而已。”
“沈郎君不要自謙,技不分身份貴賤。”賀主事感歎,“當年請教沈郎君琴技,我頗有所得,本想着請沈郎君教授小女,隻可惜郎君被蔣後嫉妒在先帝跟前受寵,将你趕出京城…..這一别快十年了吧。”
被蔣後趕出去的?張侍郎是長陽王登基後才進京的,不知道這些,沒想到蔣後連伶人也容不下?
“過去的事不提了。”沈青說道,一笑,“如今陛下準備冬祭大典,請我回來了。”
原來如此,賀主事大喜:“太好了,又能聽到沈郎君的琴聲了。”
沈青笑着問兩人做什麽去,又似無意問:“适才那是東陽侯世子嗎?”
聽到兩人肯定,他望過去,看着街上人群中的馬車,垂帳薄紗透出兩個并肩而坐的身影。
“當年的美少年更是風姿不俗了。”
……
…….
周景雲看着晃動的車簾,要繼續先前的話題:“待到了西市…..”
“我們還是直接去林主事家吧。”莊籬說,打趣,“世子太耀眼,街上一走遍地都有熟人。”
周景雲明白她的顧慮,雖然她的面容跟緝捕圖不同,張擇也沒認出來,但人多眼雜,世上本沒有萬無一失的事。
“城内是不方便。”他說,“等改日我們去城外登山。”說到這裏真來了興緻,“帶上你的笛子。”
他還記得她說過山林間更适合吹笛子啊,莊籬一笑點頭說聲好。
林主事的家宅就在長壽坊最裏面,一間小小的院落,點綴着花木山石,可見主婦精心打理。
林主事三十左右,清秀文雅,看到周景雲和帶着幂籬的莊籬,深深施禮:“多謝世子,少夫人。”
身後一個仆婦手裏拉着一個男童,懷裏抱着一個一歲多的女童,女童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四五歲的男童已經懂事了,跟着父親一樣鄭重施禮,稚聲說:“多謝世子少夫人探望我母親。”
女童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聽到母親兩個字,立刻哇地哭起來“我要娘,我要娘。”
伸手向内探身。
仆婦忙兩隻手抱緊她哄勸。
因爲妹妹這一哭,原本還強裝小大人模樣的男童也眼淚汪汪起來。
此時婢女引着章士林從後邊過來了。
看到莊籬,章士林沒有驚訝。
“我原本就想去請教少夫人。”他說,又對周景雲一禮,“多謝世子開明。”
他雖然想去請教,但知道莊籬畢竟是侯府少夫人,怎能抛頭露面去行醫,沒想到林主事去求了周景雲,更沒想到周景雲竟然願意陪同妻子來。
周景雲說:“姨母的病多謝章大夫盡心照料,我也隻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将心比心。”
章士林含笑點頭,不再客氣。
“少夫人也知道病情了吧?”他說,歎口氣,“林夫人又睡着了。”
林主事急道:“不是讓人陪着她說話?”
跟出來的婢女眼淚汪汪:“郎君,我們陪着娘子說話,說着說着,娘子就睡着了。”
林主事喃喃:“入睡越來越頻繁了。”
因爲是女眷,周景雲便不進去,由林主事陪着在客廳喝茶,莊籬跟着章士林由婢女仆婦們陪着進去了。
“不僅是入睡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難叫醒了。”章士林低聲說。
說話間進了内宅,看到一個美婦人斜在胡床上,閉目安睡。
婢女上前喚了幾聲娘子,婦人沉睡不醒。
章士林看莊籬:“少夫人試試脈。”
莊籬上前由婢女擺好脈枕,牽過林家娘子的手診脈,一面仔細查看她的面色。
林夫人生的十分嬌豔,睡夢中眉頭舒展,嘴角還帶着笑意,可見心裏沒有煩憂。
不知醒着是什麽樣子?
莊籬收回手,問章士林:“有金針嗎?”
章士林點頭,從一旁藥箱取出金針匣,莊籬從中捏起一根。
“少夫人要渡哪個穴?我先前渡針過——”章士林說,話沒說完,就見莊籬将金針刺入林夫人白皙柔軟的指尖。
章士林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不是什麽針灸,而是要把人刺醒!
伴着血珠綻放在指頭,林夫人也發出一聲低喃,幽幽醒轉。
“林夫人,您醒了,我是章大夫請來協助看病的。”
不知是疼痛,還是剛醒來恍惚,林夫人視線模糊,看到眼前坐着一個女子,再聽耳邊傳來的話…..
章大夫她知道,給自己看病。
章大夫請來協助看病的。
嗯,給婦人看病,男大夫是有很多不方便。
民間也有懂醫術的女子。
是個醫女啊。
林夫人睡意退去,視線變得清晰,看到面前的女子形容清麗,雖然年紀不大,但神情沉穩,是個讓人一看就安心的醫婦。
“多謝了。”她說,再看一旁站着的章士林。
章大夫跟以往一樣,隻是神情有些古怪。
“我适才又睡着了?”林夫人說,神情自責,又歎口氣,“看來是治不好了。”
莊籬說:“夫人别擔心,總會有法子的。”
林夫人看向她,感激一笑:“辛苦你了。”
莊籬站起來:“既然夫人醒了,先吃藥吧,再見見孩子們,适才他們因爲擔心想念你,一直在哭。”
把人叫醒不是爲了望聞問切嗎?怎麽安排其它的事了,章士林在旁不解。
林夫人倒是很高興,因爲先前怕突然睡去吓到孩子們,很少讓孩子們到跟前,當娘的更想念孩子們。
依言喝了端來的藥,讓孩子們過來。
林主事也跟着來了。
“這麽快就醒了。”他忍不住歡喜說,“少夫人用了什麽藥?”
章士林有些想笑,又忍住。
“還是先前章大夫的藥起效了。”莊籬坦然說。
被孩子們一左一右抱住的林夫人聽到這裏有些奇怪,問:“少夫人?”
林主事忙介紹這是東陽侯世子少夫人,懂醫術,剛治好了太醫院都棘手的薛夫人的病。
林夫人這才知道想錯了,忙跟莊籬重新見禮。
“我略懂一些方技。”莊籬說,“林主事信任我,便來看一看能不能幫上忙。”
林夫人道謝:“給你們添麻煩了。”
人人都議論東陽侯世子續弦的事,她自然也知道,此時端詳忍不住含笑贊歎。
“少夫人喜福像,讓人一見就心生歡喜。”
莊籬一笑,說:“也不一定幫上忙,你們先陪孩子們,我跟章大夫先去商議一下。”
……..
……..
章士林和莊籬來到隔壁,但莊籬半句病情也沒問,隻端着茶,視線透過月洞門,看着說笑的林主事夫婦一家四口。
趁着清醒,林夫人在親手喂女兒吃飯,男童也依偎在一旁,将自己剛寫的字舉給母親看。
林主事坐在一旁,不時說上兩句話。
一家人其樂融融。
“少夫人,你這是看什麽?”章士林忍不住問。
莊籬說:“林夫人睡着看不出異常,那就隻能醒着看了。”
章士林明白了,也跟着看過去:“這就是病症的怪異,林夫人先前也沒有不舒服,突然這樣了……”
莊籬搖搖頭:“她有不舒服。”
章士林一驚:“什麽?脈象以及外表都沒症狀…..”
莊籬看着那邊說笑的一家人,低聲說:“她眉頭沒有舒展,笑容無力,心中有郁結。”
郁結?心病嗎?章士林不由再看去,這就是男女有别的無奈,就算是大夫也不能盯着女病人的臉仔細看。
“先前我也問過了,家裏可有什麽事。”他低聲說,“但他們夫婦都說沒有。”
說到這裏又苦笑一下。
也沒辦法,很多人也不會對大夫暢所欲言,尤其是婦人。
有些心病顯示在症狀上,他們當大夫的能對症用藥,如果心思深藏着,外表也沒有異樣,大夫也不是神仙,無所不知。
罷了,章士林也不再深究,問莊籬:“你看,你的香能用嗎?”
莊籬說:“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