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饑挨餓的一天又黑了。
六弟淩岑問三姐淩靜:“二哥不跟你一塊兒出的門,怎麽沒一路回來?難道他也和大姐一樣,去人家裏當上門女婿了?”
話音一落,淩靜瞪大了眼,不一會兒又漲紅了臉,又一瞬,生來帶媚的眼睛變作了怒目。
淩铛替淩靜動了手,幹脆利落的一巴掌呼六弟淩岑後腦勺。
“人不大,不會說話就閉嘴。”
淩岑抱着頭,扁着嘴扭過身子,一骨碌滾去了床裏面。
淩靜沒說話,卻紅着眼,心神不甯地坐門口,攥着繡花針卻遲遲沒動一針。
見此,淩铛心裏直歎氣。
實在睡不着,一翻身,正對上五弟淩淮黑亮的大眼睛。
她算是體會到大姐淩瓊剛來那天的驚悚了。
五弟淩淮微微動着嘴唇,跟她說:“前不久,媒婆上門,說鎮上甯家三公子病重,請了道士作法,要找八字相合的人沖喜。媒婆跑我家好幾趟,磨得娘點了頭,等着下聘。媒婆走之前,還順口提了三姐。”
淩铛訝然。
“鎮上鄭記鐵匠鋪,鄭鐵匠獨得一個千金,他瞧見二哥一次誇一次,待如親子。鄭家小姐前些天丢了個荷包給二哥,荷包還在二哥身上。”
五弟淩淮平日除了念書,話少得可憐,今日難得聽他一氣兒說這麽多。
他說的輕,壓的低,不疾不徐,卻如寒風中澆了一盆冷水在床。
這些事淩铛不知道,她也不關心這些,潛意識裏覺得書中男女主們的劇情沒開始,發生什麽事都無關緊要。饒是日後男女主覺醒,他們的輝煌與她更不相幹。
她自己平時爲了解決溫飽,忙着順手牽羊,一門心思撲上頭,也沒心思關注别的。
三姐淩靜倒是賢惠會照看孩子,可大多時候都忙着繡花賺生計,還有個奶娃娃拖着她,導緻他們中間的幾個孩子,放羊般自立随風長。
她自己不說了,反正大人的核,再如何也能自力更生。
可五弟六弟他們倆呢?
淩铛看着五弟淩淮。
五弟淩淮安靜地望着她。
其實,李氏有滿腹經綸,并非普通農婦。
淩铛剛來時還是個嬰兒,但清楚記得最初家裏是有一屋子書,搬家後埋了大半,賣了些,帶走了些。
之後搬家次數多了,家底也空了,爲了生活,帶來的書也基本一本不剩了。
生活再苦,李氏也會抽空給孩子啓蒙。
五弟淩淮是愛讀書的。
打從會走路,就會自己抱着個小木墩子去村裏的私塾蹭課。
淩家孩子多,雖個個穿着麻衣補丁,但都生得周正。就比如五弟淩淮,再瘦也是唇紅齒白的好模樣,又安靜懂禮,是極爲讨喜的。
如今村裏私塾裏的曾夫子是秀才,喪妻無子,對李氏有意,愛屋及烏,任由五弟淩淮旁聽。
後來有了比他小三歲的六弟淩岑,淩岑愛蟲鳥花草,愛翻醫經,爲方便認字,六弟淩岑時常跟着五弟淩淮蹭課。
六弟淩岑話多愛鬧,但懂規矩,安靜聽課。等私塾散學,因離鎮上近,他經常會跑去鎮上。
五弟淩淮不喜喧鬧,好歹是兄長,會跟着。
因此也導緻,兩人雖年幼,懂得卻不少,走街串巷,聽到的八卦也不少。
“四姐,我跟你,我會聽你話。”
五弟淩淮的話聲小,卻如重鼓敲在淩铛心口。
她有些心酸。
淩铛笑着捏他臉,說:“瞎說什麽,别瞎想。大姐不會去沖喜,三姐才十三不會那麽早嫁,二哥也不可能去當上門婿。”
大姐淩瓊和二哥淩鋒一夜未歸。
淩铛是被七弟的哭聲叫醒的。
她翻身去抱七弟把尿,瞧見門口的三姐淩靜靠着門闆一個趔趄,額頭起了個包。
“三姐你沒事吧?”
淩铛喊了聲,也騰不出手去看淩靜,急急忙忙給七弟穿衣褲。
隐約聽到淩靜輕“嘶”了聲。
轉頭去看,淩靜盯着食指冒出的血珠子瞧。
繡花被紮是常事,今兒一大早就被紮,怕是睡懵了。
“三姐?”淩铛又喊了她一聲。
淩靜側過臉來。
“你上床躺會兒吧,我來喂七弟。”淩铛抱着七弟去廚房。
一進廚房,冷鍋冷竈,淩铛也懵了。
以往淩靜早把七弟的吃食和羊奶溫鍋裏了。
“瞧我,睡過頭了。”
淩靜笑吟吟的掀開布簾進來,微低下頭,盯着淩铛,輕柔地喚道:“四妹,阿铛?”
“嗯。……嗯?”
淩铛眨了眨眼,再去看淩靜的眼睛,那水泠泠的是陽光折在她眼裏的晨光。
不是淚花。
看錯了。
“七弟……”
淩铛見三姐淩靜看着七弟不眨眼,也跟着仔細去瞧七弟的臉,一瞧就想笑,竟然哭成了花臉貓。
淩靜伸出手,目露拘謹地說:“我抱抱……”
“好啊。”
淩铛趕緊把懷裏的哭包子遞給淩靜。
淩靜戳着七弟的臉,笑着對淩铛說:“他怎麽這麽愛哭。”
淩铛去生火:“他餓了就這樣,一吃飽就不搭理人了。”
淩靜依依不舍地把七弟放淩铛懷裏,揭開米缸,發現僅有一把鋪在缸底。
她微微一愣,抿緊嘴唇,再掃了眼廚櫃,打開看見裏面放着些瓜菜。
淩铛看她拿那些瓜菜,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心想她這三姐嘴上訓人一套一套的,該吃照拿不誤。
淩靜切着瓜:“阿铛今年八歲了吧?”
淩铛點頭。
淩靜笑吟吟,神色眼見的愉悅起來:“大姐今天……”
淩铛打斷她,認真道:“三姐,昨天阿岑說的話你别放心上,大姐和二哥不會丢下我們不管的。”
淩靜愣了下,笑着點頭道:“嗯,我知道,我們永遠是一家人。所以,阿铛,以後有什麽話可以和我們說說,不必總擱心裏。因爲有些話藏久了,會成死結。”
淩铛茫然:“?”
啊?不是,這話啥意思,她是那種有話憋心裏得抑郁也不說的人嗎?
“三姐,你确定這話是對我說的?”
應該跟五弟淩淮說才對吧。
淩靜點頭。
淩铛幹笑一聲低下頭,往竈膛塞柴。
剛把早飯端上桌,門口就出現二哥淩鋒。
他手裏還拎着一大捆野兔。
淩铛頓時眼睛一亮,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肉!!
六弟淩岑興奮得攥着筷子就飛奔了出去。
他圍着二哥淩鋒歡呼:“有肉吃了!”
淩铛也笑。
淩靜紅着眼睛站門口:“二哥。”
淩淮端正地坐桌邊,看了眼二哥淩鋒背上的弓,看六弟淩岑樂得手舞足蹈,又看了眼哀哀欲泣的三姐淩靜,最終定定看向眉眼帶笑的淩铛。
圍桌坐好,二哥淩鋒掃了圈屋子:“大姐還沒回來?”
淩岑喝着粥:“沒有。”
淩铛說:“放心,大姐姐會回來的。”
淩靜笑着點頭,寵溺道:“阿铛說的是。”
淩铛抖了一下雞皮疙瘩,她這三姐今天不大對勁,眼神黏糊糊,說話的語氣也是糯叽叽。
雖然平時也溫柔,但沒今天這麽膩歪啊。
還有五弟淩淮,今天竟然主動把碗裏的粥分給淩岑。
忽然想起昨晚說的那些話,淩铛歎氣,淩淮這是在賣乖讨巧,怕丢下他。
淩铛拿過五弟淩淮的碗,把自己碗裏的粥分給他。
“你别管他,阿岑一醒來就跑廚房喝了一碗墊肚子。”淩铛揉揉他腦袋,“吃吧。”
淩淮看着碗沒動。
淩铛催他:“趕緊吃啊,天冷涼得快。”
淩岑嚷嚷:“四姐你偏心。”
淩靜把粥分給淩岑:“快吃吧,不夠我再去做。”
淩岑捧着碗,也沒動,低落道:“家裏還有米嗎?”
淩鋒豪氣幹雲:“有肉,管夠!”
屋裏其樂融融。
淩瓊是中午回來的,當時一家子正忙着殺兔子。
“孩兒們,我回來啦——我去!”
她一把推開院門,入眼就是幾人雙手血淋淋的蹲地上。
這是混進了什麽兇殺現場!
大姐淩瓊回來不僅帶回了銀兩,還帶回了米糧。
“大姐,你去哪兒撿這麽多銀子的?”淩岑樂得嘴巴合不上。
淩瓊抽着嘴角:“叫大姐姐!還有,這是我賺的。”
淩铛看着滿滿的米缸,感慨不愧是種田文女主,這賺錢真跟撿錢一樣。
中午難得飽餐一頓,三姐淩靜的手藝不錯。
果然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有糧有菜的,生活水平直線上升。
自從李氏走後,一家人也難得像今天這麽悠閑的待在院子裏。
淩鋒在院子裏打拳,淩淮教淩岑在地上練字,淩靜捏着繡花針穿針引線。
淩瓊看了眼趴在雞圈外,抱着七弟看野兔子的淩铛。
忍住輕咳一聲,果然引來衆人目光。
“你們都不好奇我是怎麽掙錢的嗎?”
淩瓊擔心受怕他們會盤問,早在回家的半路打好了腹稿,以便應對。
結果除了剛回來六弟淩岑童言無忌的提了一句,其他人都淡定得不行,理所當然的接受了。
她不是正主,連記憶都沒有,生怕他們懷疑。雖都是半大孩子不足爲懼,可畢竟是奪舍重生的詭事。她心虛,時刻擔心暴露,然後引出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煩。
淩鋒收拳站定,“大姐向來聰明。”
淩瓊:“……”她真不是想要求誇。
淩岑不明所以地擡起腦袋附和:“對啊。”
淩淮頭也沒擡,指出淩岑沒寫好的地方。
淩靜:“大姐姐,你下次去鎮上,麻煩你幫忙買幾匹布回來,馬上要過年了,我做幾件新衣裳。”
淩铛裝沒聽見,握着七弟的手,告訴他那是隻灰色的兔子。
淩瓊:“……”
該說不說,這一家子的心态是真好。
淩鋒也咳嗽一聲,打破寂靜。
大家夥一緻看向他。
“昨日,我,我拜了個武藝高強的師父。”
淩岑:“師父?”
淩鋒:“師父他雲遊四海,暫缺個落腳的地方。我想着,請師父住我們家,趁他離開前,多跟他學些功夫。”
淩瓊迷惑:“我們家還有多餘的房間嗎?”
“……”
攏共三間屋,男孩一屋,女孩一屋,李氏那屋本來空着,可最近幾天家裏幾個小的跟淩铛擠了進去。
确實沒多餘的房間住人。
淩铛:“你師父嫌棄你嗎?”
淩鋒:“?”
淩铛:“不嫌棄就和你住一屋吧,嫌棄就正好住一起增進師徒情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