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铛蹲下身,拿起細短的小木棍,将薄皮棺材下方的長命燈芯兒挑直。不一會兒,藍幽幽的小火苗漸漸聳高,堂屋門敞開,火苗被門外的寒風呼得七歪八扭。
棺材裏躺的,是她這副身體的親娘,不知名,隻知姓李,外人喚她李氏。
李氏這輩子享沒享福,淩铛不清楚,但苦是吃夠了。
才三十多歲,就躺了棺材闆。
淩铛轉過身,敞開的兩扇門後面,各縮了兩堆孩子,都耷拉着腦袋睡着了。
左邊是女孩,是她大姐和三姐,大姐懷裏抱的是七弟,剛滿百天。右邊是男孩,她二哥和五弟六弟。
冬天冷,土瓦砌的房子經不起風吹雨打,導緻屋子跟個漏塞似的,屋外的寒風往屋裏竄得猴急。
淩铛打了個哆嗦,搓着手臂進屋抱了兩床被子給他們搭上。
見大姐淩瓊懷裏的七弟蹬腿,淩铛伸手把他抱走。
孩子剛一脫手,她大姐淩瓊猛地一激靈睜開眼。
淩铛唬了一跳,瞧淩瓊臉色蒼白,一頭虛汗,神情怔愣,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湊近瞧,擔憂道:“大姐?”
“啊?”淩瓊從車禍發生的那一瞬驚惶回不過神,聽到陌生清脆的孩童聲音,堪堪穩住心神,對眼一瞧,一對黑溜溜的大眼睛。
“啊——!!!!”
淩铛抽着眼角,捂着七弟的耳朵,腦袋嗡嗡的看着她大姐尖叫連連往後退。
“你别過來啊!!我不怕你啊,我沒做虧心事啊!”淩瓊一臉驚恐地蹭着土牆,一心要遠離淩铛,餘光瞥見堂屋放的棺材,那藍幽幽的長命燈火苗,吓得魂飛。
淩铛面色平靜地盯着淩瓊,眼裏閃過一抹了然的異色,抱着孩子站起身,竭力調動面部表情,溫柔道:“大姐,我是淩铛啊,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淩瓊瞧見淩铛身後門闆上的影子,松了口氣,也回了神。
“淩铛?”
“嗯。”
“大姐?”淩瓊指向自己。
淩铛點頭。
淩瓊盡量忽略屋裏的棺材,看着眼前瘦小的八歲女童,眼珠子骨碌碌轉着。
“來,你過來,姐姐考考你啊。記得姐姐叫什麽名字嗎?”
淩铛一臉童真:“當然記得。大姐你叫淩瓊,壯志淩雲的淩,玉液瓊漿的瓊。我還記得二哥叫淩鋒,三姐叫淩靜,我排四,叫淩铛,五弟叫淩淮,六弟淩岑。七弟…娘還沒來得及給他起名兒。”
淩铛嘴裏說着,手還挨個兒點着,方便眼前這位剛換了芯子的穿越女主角,把家庭成員對上号。
末了悲凄的看了眼棺材,點了點七弟秀氣的鼻尖。
淩瓊被這一大家子的拖油瓶驚住。屋外的寒風猶如鬼嚎,她抱緊胳膊,瞅了眼棺材,隻覺眼前一黑。
這穿越大禮包,還不如讓她死個痛快。
“大姐?”淩铛見她頹然的耷下腦袋,出聲喚她。這位可不能掉鏈子,以後吃香喝辣全靠她了。
畢竟身爲種田文女主,賺錢技能max。
淩瓊硬生生扯出一個笑臉,“四妹啊,姐姐我可能還沒到被人喊大姐的年紀。”
淩铛沉思片刻,腦袋一歪,“…小姐?”
“……以後叫大姐姐吧。”
淩瓊揉着太陽穴,硬是想不起有關原身的一切記憶。
家裏幾個孩子被剛才淩瓊那一嗓子叫醒了,因連着守了幾天夜,實在困,見沒什麽事兒,又迷瞪瞪睡着了。
淩瓊打量身側安靜乖巧哄娃的淩铛,瞥見三妹淩靜又睡了,開口說:“四妹妹。”
淩铛側目去看她。
淩瓊咳了一聲,故作低落地說:“咱爹…娘都這樣了,爹他……”
淩铛說:“大姐姐,你還記得爹長什麽樣子嗎?”
“啊,你……”淩瓊驚訝,這便宜妹妹話音不對啊。
“打我一落地,就沒見過爹的面。三姐說,爹離家八年多了。娘說,懷上我沒多久,爹就出了遠門。”
“沒說什麽時候回來?”淩瓊緊皺着眉。
“沒有。”淩铛搖頭,“也沒信寄回來。”
“……”艹!這什麽絕世大渣男。
等會兒,八年沒回家?!
淩瓊盯着淩铛懷裏的七弟,又瞧了眼對門後的六弟淩岑,瞧那小模樣,五歲都沒有!
渣爹頭頂有點綠啊。
感覺有點很欣慰呢。
淩瓊餘光瞥見家徒四壁,瞬間心肌梗塞,爹跑了,娘死了,這家窮得隻剩娃了。
娃……不行不行,買賣同罪。
淩瓊忙壓下腦子裏不道德的生意經。
淩铛神色幽幽地掃了淩瓊一眼,總覺得剛剛後背突然發涼,跟淩瓊有關。
第二天淩晨剛過,村裏幫忙擡棺下葬的壯漢們陸續前來。
淩家窮,家裏一群孩子,村裏人不指望他們能辦出白席,把棺材擡出去埋了,也就散了。
棺椁落坑,最後一鏟土蓋上,墳崗山頭又添一座新墳。
李氏入土爲安,淩瓊身爲長姐,淩家的擔子壓到她身上。
家中剛走了娘,淩家兄弟姐妹們個個耷拉着腦袋,氣氛低沉。
淩瓊眼見家裏要揭不開鍋,将家裏各個角落收刮了一遍,翻出幾串銅闆子,零零碎碎的,一兩銀子都湊不齊。
七弟還是個奶娃,經不住餓,也體會不到家裏的沉重氣氛,沒填飽肚子就可勁兒開嗓子幹嚎。
二哥和三姐出門去村西頭取羊奶。
李氏就是爲了羊奶,拿銀子付定金,回家的半路摔雪裏沒爬起來,寒冬臘月裏路上幾乎沒人,便活活凍死了。
“不行!這樣坐吃山空下去不行,家裏沒田沒地沒存糧,哪兒哪兒都漏風,指望這點錢,不到年關大家都得餓死在家裏。”
淩瓊揣上全部家當,風風火火出了門。
淩铛目送她跑遠的背影,直到見不到影兒,才關上門。
“四姐,大姐姐她去哪兒啊?”六弟淩岑五歲,平日裏喜歡搗鼓蟲子和花花草草,也是問題最多的一個。
淩铛搖頭。
五弟淩淮不聲不響跟在她身後,淩铛轉身,險些撞到他,無奈歎氣,一手牽一個進了裏屋。
淩淮跟淩铛年紀相仿,相差不過幾天。他是家裏最安靜的一個孩子。從小到大,沒見哭過,餓了不鬧,生病了不哼,随手打發他一個石頭,放個小凳,他都能安安靜靜坐一天。
“大姐姐會不會不要我們……”六弟淩岑紅了眼睛。
淩铛反手一個爆栗子敲他頭頂,“不許瞎說。”
淩岑護着腦袋,眼淚汪汪地說:“村裏胡媒婆前不久找娘說話,說大姐姐該嫁人了,女娃娃留家裏,留久了生恨。還說隻要娘點頭,大姐姐一嫁過去,就過好日子。”
大姐淩瓊十六了,按古代的婚嫁,确實當嫁的大好年華。
淩铛說:“小六,你人不丁點大,不學好,偷聽人說話,嫁人這些話你懂什麽啊。以後像嫁人這些話,跟家裏人說說可以,别在外面瞎講。要是讓大姐姐聽到外面有人傳她壞話,當心她揭你皮。”
淩岑不滿:“我懂!嫁人不就是給幾個臭錢,然後把自己家裏人,送别人家裏去給他們幹活生娃娃!”
“……”你是懂總結的。
等會兒,臭錢?!
家底沒多厚,心氣兒倒挺高。
淩铛又一個拳頭貼他腦瓜上,“還臭錢,沒臭錢就沒香噴噴的米飯。”
“我餓。”淩岑聽到米飯都顧不得腦袋了,雙手捂着肚子喊餓。
“……忍着。”
“忍不了,好餓好餓,四姐,你肯定藏了吃的,四姐,我餓……”淩岑倒床上耍無賴。
淩铛不搭理他。
五弟淩淮倒是掏出一塊黃紙小包,遞給淩铛。
淩铛沒接,“我不餓。”
六弟淩岑瞧見了,立馬一個挺身下床,劈手搶走了。
是半塊發黃的饅頭。
“好硬!”淩岑一口咬下去差點崩了牙,“好苦!”
淩铛見到那熟悉的饅頭,嘴角抽了抽,問淩淮:“這饅頭怎麽來的?”
“前幾天你做的……”五弟淩淮說,“多嚼嚼,回甘,頂餓。”
“……”
回不回甘,她不清楚,但六弟淩岑是啃得一臉苦大仇深。
淩铛雖不是君子,但自從上次燒了一頓飯後,那乞丐吃了都搖頭的滋味,家裏人一緻認同她必須遠庖廚。
也就五弟淩淮小乖乖會私藏她做的東西。估計是苦日子過習慣了,節儉刻進骨子裏,但凡是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再難吃也不舍扔。
淩铛心口微微發酸。
“跟我來。”
淩铛朝五弟淩淮和六弟淩岑招手,示意他們跟上。
“去哪兒啊?”六弟淩岑好奇,跟她身後拐出後院。
淩铛分給他們一把竹掃帚,自己拿了把鏟子鏟雪,讓他們掃雪。
“四姐,我餓,沒力氣。”六弟淩岑扒拉着掃帚,無精打采。
五弟淩淮安靜地跟她後面掃雪。
淩铛清理出一塊空地,說:“你不是餓嗎?這不正給你找東西吃。”
“這兒除了雪,就是光秃秃的樹,哪有吃的?”六弟淩岑懷疑,“你不會要拿雪水煮樹皮吃吧?四姐你吃過嗎?好吃嗎?”
“……”菜譜更新換代有八成是你的功勞。
淩铛不想搭理六弟淩岑的碎嘴。
淩家這房子是租的。李氏常搬家,居無定所,搬來這兒還沒一年。李氏整天繡花忙着生計,大姐和二哥成天往外跑,三姐圍着竈台和孩子,這屋子幾乎都是淩铛打理。
她一來就發現後院外有個地窖。
“啊……”六弟淩岑驚訝,往窖口下面探頭探腦,“裏面好暖和。”
淩铛帶頭下去,五弟淩淮牽着急不可耐的六弟淩岑,亦步亦趨跟着。
地窖很深,初初下去還黑得看不見,慢慢适應了,隐約約能瞧見些許輪廓。
窖底很大,隻有角落堆了點東西。
玉米,土豆,紅薯,南瓜,冬瓜……
“哇!四姐!好多好多!我們不用餓肚子了!”淩岑驚喜萬分,猶如潑天富貴從天降。
這些糧食全是她一毫一厘屯的。
淩家沒田地,她秉着順手牽羊不爲偷,日積月累攢的。
她不清楚男女主們什麽時候覺醒,可作爲NPC,沒那主角光環幹大事,偷偷摸摸做點無傷大雅的小事,填飽肚子是沒啥問題的。
六弟淩岑和五弟淩淮都認爲是撿了大便宜,一人抱着一懷糧食上去。
剛進竈房把火點燃,三姐在屋外敲了門。
三姐淩靜捧着罐子進來,一進廚房就瞧見竈台上的玉米紅薯和瓜菜。
“這哪兒來的?”淩靜呆住。
“是前頭的主人家留下的!好多呢…”
淩岑自告奮勇地解釋。
五弟淩淮看着火,還不忘附和六弟淩岑說的話點頭。
淩铛做爲合格的路人甲,向來話少腿腳麻利,接過三姐淩靜燒好的奶,借着喂七弟的由頭,趕緊溜走。
果不其然,剛出來沒一會兒,傳出三姐淩靜訓責的話。
“那是别人的,怎麽能不問自取?這房子是娘租的,終歸不是我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