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風微涼。
周玄拎着一壺酒,随意坐在樹梢上,遠遠的望着湖中亭相擁的一對癡情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飲而盡。
很快,他便消失在樹上。
一切處于正軌,并未有變化,周玄隻要靜靜關注便可。
第二天傍晚,方家。
“小姐,不好了!”
“什麽不好了,小娥。”
天色漸冷,方曲蘭正準備爲情郎織一件暖身的冬衣,見侍女沖進屋,她停下手中動作,好奇道。
“小姐,我剛剛路過會客廳,見到老爺接見一位紫袍官老爺。”
紫袍?
那至少都是三品大官了,最近來松陽縣的,就是上官大人了。
聽說甯陽郡内發生了一起驚天大案,對方奉旨來查,隻是大家都不知曉這位官員來松陽縣做什麽。
思及此處,方曲蘭心中突然咯噔一聲。
“小娥,我爹和那位紫袍大人,聊的什麽?”
小娥作爲方曲蘭貼身侍女,自然知道小姐和柳世澤兩情相悅,作爲侍女她其實對柳世澤也很滿意。
但此時她卻語氣顫抖,“小姐,老爺他,他在告柳家的狀。”
方曲蘭幾欲暈倒,她嘴唇微顫,“難道他要栽贓陷害?”
思及此處,方曲蘭連忙出門,很快來到會客廳,看着爹将那位上官欽差恭敬的送出方家。
待方安文返回後,方曲蘭連忙問道,“爹,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
方安文厭惡的看了眼女兒:
“不妨告訴你,上官大人查貪腐大案,柳家牽涉其中,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就要迎來滅頂之災了。”
“你現在去通風報信也沒用,等下便有錦衣衛徹查柳家。我勸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我方安文的女兒,就算是死了,也不允許嫁入柳家。”
瞥了眼如遭雷擊的女兒,他還嫌打擊不夠:
“說起來,伱也有很大的功勞。”
“你天天和那小畜生私會,讓那老不死的精力都放在你們身上,無暇顧及到我,我這才能暗中将柳家涉嫌貪腐案的證據交給上官大人。”
方安文說着便哈哈大笑,他拍着女兒的肩膀,“幸甚有你,幸甚有你啊。”
噗嗤——
劇痛傳來,方安文愕然低頭,便見方曲蘭一隻手穿過他胸膛,正冷漠的看着他。
“你…你不是我女兒,你是…妖?”
方曲蘭面無表情,“今日,我必滅方家。”
“别…”
然而方安文話還未說完,意識便陷入無盡的黑暗。
方安文一死,方曲蘭将其屍體甩到一邊,她倒沒有真的要屠滅方家,隻是說給方安文聽的罷了。
就在此時,大街上傳來馬蹄聲。
方曲蘭面色一變,隻一瞬便下意識的捂着心口處,她喘了口氣,但還是飛快的趕往柳家。
上官文作爲欽差大臣,一個小小的柳家自然不需要他出馬。
而錦衣衛一出馬,周邊不過一會,便沒有了旁人。
來抄家的是一位錦衣衛百戶,他擡頭看了看正下着小雨的天氣,暗罵了一聲。
呼了口冷氣後,大喝一聲,“弟兄們,今松陽縣柳家柳齊峰,溝通外寇,叛國求榮,而我等的目的就是找到切實證據,給我搜!敢反抗者,殺無赦。”
“是!”
很快,柳家便被包圍了。
一個個柳家的管家、奴仆、侍女都被帶到前院,個個瑟瑟發抖,一臉恐懼。
而柳齊峰一臉怒意,“荒謬,荒謬!我柳家乃書香門第,明德知忠,時時敬拜明湖先生,怎麽可能溝通外寇,叛國求榮?”
“柳老爺,你這是不打自招啊。”百戶哈哈大笑,“你口中的明湖先生,暗中貪腐,實則資助敵國,早已查實有叛國之舉了。”
“什麽?這不可能!”
柳齊峰瞬間面如死灰。
而旁邊的柳高氏護着兒子柳世澤,緊咬嘴唇什麽都沒說。
柳世澤腦海中浮現方曲蘭的模樣,神色慘然。
這命運當真變化無常,不過還好柳家和方家乃世仇,這大案沒有牽扯到方家,曲娘,看來我們隻能下輩子見了。
就在百戶一揮手,要将這些人通通押送打牢的時候,身後卻傳來慘叫聲。
“什麽人?”這百戶剛一轉頭,便隻覺脖頸一痛,頃刻間便倒在地上,沒有了聲息。
“妖…妖怪!”
一衆錦衣衛看到來人模樣,盡皆瞪大眼睛,一臉驚恐,眨眼間便跑的無影無蹤。
錦衣衛一跑,柳家的仆從、侍女們也飛快消失。
“曲…曲娘?”
柳世澤看到來人,下意識的上前,卻神色震驚。
因爲眼前女子,雖然和方曲蘭長相一模一樣,但她卻有着不似人的毛茸茸的耳朵和白色長尾。
“柳郎。”方曲蘭見柳世澤一臉不可置信,想上前,卻又駐足的模樣,不由神色黯然。
然而,當柳世澤聽到這聲熟悉的柳郎出口,上前便将方曲蘭擁在懷中。
“曲娘…你怎麽來了,太危險了。”
“你…不好奇嗎?”
“隻要你是真正的曲娘就行,就算你是妖又如何?”
“可我并非真正的曲娘。”
柳世澤愕然。
他低頭看着懷中女子,隻見方曲蘭流着淚道,“方小姐一年前便死了。”
原來,當初柳齊峰得知兒子和方曲蘭兩情相悅的時候,直接去方家鬧了一波,而方安文得知此事,暴怒下痛打了方曲蘭一頓。
方曲蘭本就體弱,這一打,便奄奄一息,離死不遠了。
臨死前,一隻雲狐趕到,它是方曲蘭小時候救助的一隻雲狐。
此次她前來正是感應到恩人生命垂危,本想過來救治,卻不想方曲蘭瀕臨死亡,藥石無醫,正處于回光返照的狀态。
得知雲狐目的,方曲蘭虛弱道,“能否幻化成我的樣子?如果柳郎知道我死,必定悲痛欲絕,他正是備考的時候,不可分心,待他高中,你再告知他真相便可。”
雲狐還是一隻小妖,而妖族隻有生死境才能着手化形,但妖有妖的辦法。
雲狐告知方曲蘭,她如果施展奪情咒,便可附身其上,隻是方曲蘭也必死無疑了。
“照顧好柳郎。”方曲蘭看着雲狐,眼中殷切。
之後雲狐便施展奪情咒,附身在方曲蘭身上,自此以方曲蘭的身份開始生活。
她本以爲隻要照顧好柳世澤,等對方高中,就可以離開了。
卻不想長時間接觸下來,她也被柳世澤吸引。
她不知是奪情咒的原因,還是自身的感情,最終也愛上了柳世澤。
聽聞此事,柳世澤雙眼怔然,愣愣的神色,顯然有些接受不了。
雲狐見此,輕輕推開了柳世澤,一轉身想離去,卻面色一變,她連忙捂住嘴,一口血吐在掌中。
見此,雲狐就要匆匆離開,卻不想還未走出柳家,便痛苦的倒在地上,卷縮着身體。
“曲娘…你怎麽了?”
這一刻,柳世澤雖然心情複雜,但見雲狐倒在地上,不由急切上前。
然而,他還未走近,便看見方曲蘭的身軀漸漸化作一隻白狐模樣,身有雲紋。
那雲狐沒有回答,隻是艱難轉頭,眷戀的看了柳世澤一眼,眼中含淚,不過幾息時間,便垂頭死去。
柳世澤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幕,良久,他身軀一軟,跌倒在地。
“澤兒。”
身後柳高氏一看,擔憂的喊了聲。
旁邊的柳齊峰拉住柳高氏,輕輕搖頭。
柳世澤仿佛沒有聽見,他連滾帶爬來到雲狐身邊,将其抱起,探了探鼻息,卻沒有任何呼吸。
滾滾熱淚突兀流下,止也止不住。
這一刻的柳世澤好像失去了語言能力,他隻能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到了最後更是身體抽搐的陣陣幹嘔,仿佛要将靈魂嘔出。
不知過了多久,柳世澤抱起雲狐,跌跌撞撞的離開柳家。
“澤兒。”
“讓他去吧。”柳齊峰深吸口氣,“孩子,終究是要長大的。”
雖然這麽說,但他的眼神也泛着擔憂和凝重,不止兒子,還有柳家接下來的命運。
周玄在暗中看着這一切,見柳世澤離開,他也不緊不慢的跟上。
鏡仙湖邊,柳世澤抱着雲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鏡仙湖。
這是兩人初見的地方,幾年來也是私下見面的地方,往日歡聲笑語好似曆曆在目。
當柳世澤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身軀已經沒入水中,擡頭望了望這世間,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絲毫的留戀。
周玄站在湖中亭當中,見柳世澤毫不猶豫的投湖自盡,沒有絲毫出手相救的念頭。
他仿佛是一位真正的旁觀者,不受情感所制,靜靜的望着夜晚的鏡仙湖。
妖族的奪情咒,本是惡毒的奪身之法。
此法施展後,能附身人族身上,三年之内便能完全控制其身。
而唯一的限制,便是三年時間不能施法,隻要一施法,短時間内必死無疑。
此法是妖族用來遊曆人間的惡法,修士隻要有防備,都不會讓奪情咒成功。
隻有凡人,才會常常中招。
但奪情咒本無罪,隻看施咒者本性罷了。
就在周玄思緒紛雜的時候,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某一處泛起淡淡的熒光,那裏正是柳世澤抱着雲狐投湖自盡的地方。
那熒光越來越亮,很快兩隻生物破湖而出,定眼一看,正是兩隻美麗無比的蝴蝶。
兩隻蝴蝶一隻在前,一隻在後,飄飄然的飛舞,仿佛在追逐打鬧。
很快,這兩隻蝴蝶往湖中亭方向飛來。
周玄伸出手。
好似受到召喚,兩隻蝴蝶輕輕的落在他手中,随後盡皆擡首看向周玄,好像在和周玄交流。
“此事,我應下了。”
得到周玄的答應,他手中兩隻蝴蝶綻放出一抹光華。
不過片刻兩隻蝴蝶消失的無影無蹤,掌心處卻有一物。
此物呈淚滴狀,其内有兩隻蝴蝶交織,仿若擁抱,沒有異象,但僅僅拿着,便有一股幸福又悲傷的情緒感染着周圍。
天材·鴛鴦蝴蝶淚。
用玉盒收起後,周玄身形一閃,趕回了柳家。
此時的柳家再次被錦衣衛所包圍,這些錦衣衛全都帶着驚恐的表情,一臉不情不願的再次來到了柳家。
他們根本不想過來,但卻抗命不得。
新的百戶,一咬牙就要命人進去,卻突然聽到旁邊的手下驚喜道,“大人,是修士來了,修士來除妖了。”
百戶擡頭一看,一位少年模樣的修士停在柳家門口,他連忙上前,“上修,您是來除妖的嗎?”
“滾。”周玄冷漠的吐出一個字。
這些錦衣衛不過是凡人,殺了也沒有益處,在斷魂谷血祭是因爲關乎天材。
如非必要,他自然不會吃飽了撐着殺人玩,他并非濫殺之人。
“是是是…”百戶聞言,絲毫不氣,隻是欣喜若狂,有修士來,他也好和上司報告,想着,他一揮手,“都給我撤!不要打擾上修降妖。”
一衆錦衣衛連忙松了口氣,連連的對着周玄行禮,見對方進了柳家,一個個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的逃離此地。
周玄進入柳家後,很快來到柳家大廳,此時柳家就寥寥幾人。
除了柳齊峰、柳高氏,還有幾位忠心耿耿的奴仆和侍女。
“閣下是?”
柳齊峰常年和人打交道,周玄一出現,他就知道眼前少年非常人,想到自己兒子與妖有染,他心中咯噔一聲。
“我乃萬劍宗真傳弟子周玄,受你兒子柳世澤所托,前來帶你們去萬劍宗。”
這是柳世澤靈性之光的請求,要麽不應,既然應下自然要做,反正也是随手之事。
“萬劍宗。”
雖然處于神音宗的統禦範圍,且還是凡人,但柳齊峰卻也知道橫山五宗的傳說,隻是沒想到眼前的少年是五宗之一的真傳弟子。
震驚之下,他連忙行禮。
“這位上修…”柳高氏卻和夫君不同,母子連心,她從周玄的到來,好似感受到了什麽,“你受我兒所托,那…我兒柳世澤去哪了?”
“死了。”周玄沒有隐瞞,反正早晚會知道,“柳世澤抱狐投河自盡,化蝶而出,成爲天地精華,被我所得。”
後面的話,他沒說,他相信不用說眼前這兩人也懂。
死了?
柳高氏心如刀割,眼前陣陣發黑,一口氣堵在胸口喘不上來,就要昏死過去。
周玄見此,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一枚丹藥讓對方服下。
柳齊峰站着的身體也差點跌落在地,他就這麽一個兒子,竟然死了?還是自盡。
澤兒啊,爲何如此想不開啊!
那方家小娘子按那狐妖所言,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嗎?爲何啊!
一瞬間,柳齊峰心灰意冷下,那濃密的黑發竟眨眼半白了起來。
但見夫人差點昏死,好在有周玄救助,見侍女扶起夫人,他收斂悲痛心緒,連連行禮,“多謝周真傳救助。”
而柳高氏一睜眼便眼神恍惚,淘号大哭,“我的兒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