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所有兵馬都要跟着安親王嶽樂去西安。
大部分八旗兵都還是想要回北京,回到屬于自己那個朝思暮想的家裏。
因此在嶽樂開路西安的過程中,不斷有八旗子弟掉隊,最後跟随在嶽樂身旁,想要和嶽樂一起去西安準備建立‘帶清臨時政府’的,隻有一千三百餘人了。
這些人甲胄很雜亂,有的爲了跑得更快,把甲扔了,有的沒有,沒有扔甲的八旗兵五顔六色,各種顔色都有,混在一起,倒是給這支敗軍增添了一種烏合之衆的感覺。
而那些逃回了北京城的八旗子弟,便七嘴八舌的向北京城的達官顯貴們傳遞了這樣的消息。
“什麽,全軍覆沒了?!”
被已經去天津‘巡視’的康麻子任命爲總督北京一切軍政、攝政王的皇弟恭親王愛新覺羅·常甯眼前一黑,差點就從城牆上摔下來。
雖然常甯表現的異于常人,但他畢竟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被委以重任,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而北京城真正的總負責順承郡王勒爾錦則是心驚膽戰,仔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之後,當即惱道:“世人皆稱安親王嶽樂乃宗室宿将,可比鳌拜、吳三桂,戰功赫赫!他怎會做出如此舉動,不過二十五日的光景,大軍便速敗于明賊之手,而且還敗了個如此幹淨!”
順承郡王勒爾錦怎麽都想不通。
嶽樂是有真才實學在身的,勒爾錦當年也曾聽聞祖父誇耀安親王嶽樂,但勒爾錦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嶽樂竟然會敗了,而且還敗的這麽快、這麽狠,甚至還畏罪,帶着上千八旗,敗走陝甘了!
對于嶽樂的失敗,最主要的原因有兩個。
一個是,八旗子弟已經不複往昔勇武,雖然還有點用,但正面對拼根本拼不過。
另一個是,明軍不按套路出牌,嶽樂本以爲抓住了明軍連戰的疲憊時機,想要憑借着自己手裏的爛兵打一波神乎其技的操作,卻沒想到明軍還有後續增援這一手……
不過無所謂了。
現在的嶽樂,已經在勒爾錦心裏完全不同,勒爾錦深吸一口氣,連忙道:“馬上派人去天津,通知皇上這件事兒,讓皇上号召全國綠營,勤王!”
已經沒辦法了。
這等消息,其實不能透露。
一旦透露,說不準就能引發三藩震動。
但現在這種情況。
如果不透露,也瞞不住。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皇上沒有提前得到消息,那麽大清危矣、滿洲危矣!
勒爾錦不是那些從小生長在溫室裏的八旗兵,他很清楚的知道,當年八旗入關時,對漢人都做了什麽事兒。
現在輪到漢人入關了,那麽會怎麽樣?勒爾錦打了個冷顫,想都不敢想。
至于三藩的問題……
勒爾錦深吸一口氣,緊接着便張口道:“把平西王世子、俺答公和耿昭忠請來!”
明朝又複活了,吳三桂定然會有所反應。
隻不過對于這個反應,很模棱兩可。
清廷是無法預料以吳三桂爲首的三藩是什麽想法。
因此,勒爾錦才想着将三藩留在北京的人質找來。
平西王世子,吳應熊。
俺答公,是尚可喜世子尚之信,乃是順治皇帝的好哥們,順治皇帝封其爲俺答公。
至于耿昭忠……這個級别低一點,他是耿精忠的弟弟,沒有前兩個人質的含金量高。
不過無所謂了,現在讓他們來也不是别的,就是讓他們派人回去,籠絡三藩的感情。
雖然勒爾錦覺得,這三藩絕對不可能和明廷和好。
畢竟這三位藩王,可是漢奸頭子,在漢人心裏,論起可恨的程度,那洪承疇、範文程之類,根本不能和這三藩相提并論。
尤其是吳三桂。
這家夥可不僅僅是打開山海關,還勒死了南明最後的永曆皇帝。
對于吳三桂,這真是個奇葩。
連養寇自重都不懂,因此自己現在成了寇,被清朝日夜提防。
勒爾錦覺得,如果沒有明賊複生這回事兒,和大清開戰的多半是吳三桂了。
因此,吳三桂是絕對不可能被明廷給接受的。
但如此,那麽吳三桂還會忠于大清嗎?在勒爾錦看來,吳三桂多半會直接扯旗造反,直接棒打落水狗,和三藩一起瓜分南方之後,與明賊決戰的。
因此,勒爾錦覺得,當今之計是要穩住三藩,不能讓他們從南方夾擊大清,不然大清真的危險了!
深吸一口氣,勒爾錦苦笑着看向了這位臨時被推出來替死的攝政王常甯,不由張口道:“恭王爺,小王請您趕緊去京内召集咱們八旗子弟和包衣,準備守城!那明賊在遵化擊敗了咱八旗,最遲兩日,最快半日便能抵達北京城下,若是毫無防備,這北京城就白送給明賊了!”
已經有些六神無主的常甯聞言,當即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便從殿内走了出去,趕緊吩咐八旗子弟,準備進行新一輪募兵了。
不多時,勒爾錦便聽到了門外侍衛傳來的聲音。
“平西王世子、平南王世子及靖藩耿昭忠到!”
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勒爾錦立馬換了一副表情,帶上了笑臉,主動朝着門外相迎了過去:
“驸馬、俺答公和昭忠賢侄,多年不見,真是想煞本王了啊!”
三藩的人質看向了順承郡王勒爾錦,也不知道這家夥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隻能同樣笑臉相迎。
“順承王,我也想死您啦!”
……
常甯憂心忡忡地出了宮門,剛想要去尋幾個欽差募兵,卻聽到了内城裏到處都傳來着哭喪聲。
家家戶戶都在挂着魂幡,白紙到處都是,燒紙的味道近乎将整個北京城都被籠罩。
而常甯見此情況爲之一愣,不由感到頭皮發麻,剛一出王府,便看到不少黃帶子把自己的王府給堵住了。
“王爺,怎麽回事兒啊這是,怎麽就輸了呢?!自打入關以來,咱們八旗就沒這麽輸過!”
“嶽樂呢?!嶽樂怎麽沒回來啊,他死哪兒去了?!”
“他的安王府有兵看着,爲什麽不殺了他全家啊?!”
“殺了嶽樂全家!咱們的子弟、丈夫、兒子在外面抛頭顱,灑熱血,怎麽這嶽樂什麽事兒都沒有啊?!殺了他,殺了他!”
“……”
一時之間,群情激昂。
而常甯也是左右爲難。
殺了嶽樂全家?
不可能啊,頂多殺嶽樂一個。
但嶽樂現在跑長安去找賈漢複了,陝甘很有可能被嶽樂給掌握。
爲什麽?
因爲嶽樂和賈漢複是兒女親家啊!賈漢複的女兒嫁給了嶽樂的兒子塞楞額,他們兩個可是姻親!
陝甘的綠營,可以說是最能打的綠營了,畢竟自古以來西北軍就尤爲彪悍,到了咱們帶清,綠營自然也是如此。
一旦殺了嶽樂全家,那麽保不齊嶽樂在西安那邊也扯個反旗。
到時候西安一個帶清、天津一個帶清、南方三個藩王……五等分的帶清啊。
再加上北邊還有一個如狼似虎的明賊,常甯想不到這把該怎麽玩。
他隻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啊,怎麽帶清的重擔就忽忽悠悠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常甯人麻了。
“老少爺們們,都聽本王說,先别管嶽樂的事兒了,本王已經快馬禀報皇上,等皇上裁決吧。”
常甯大聲喊着:“明賊就在城外,咱們……”
不過就在常甯大喊之時,有個五六十歲的老八旗聽出來不對勁兒,接着便大喊道:“等一下,你說快馬禀報皇上是什麽意思,皇上不在北京城裏?!”
“啊,皇上跑了?”
“我說那些王公大臣這些天怎麽不見影了,爺們還以爲他們在商讨怎麽打明賊呢,沒想到竟然是跑了!媽的,跑之前不通知爺們一聲啊,爺們好歹也是貝勒,祖上是郡王啊!”
“怎麽能這樣,我也要跑,趕緊回家收拾東西啊!”
“别跟我搶,我是奉國将軍!”
“滾你大爺的,老子還是固山貝子呢,你給爺滾開!”
“……”
一瞬間,這裏再度亂做了一團。
常甯人又麻了。
是的。
康麻子巡幸天津,帶走了一部分官吏和太皇太後,但由于是和出征隊伍一前一後,北京的爺倒是沒看出來皇上已經趁機去‘巡幸’天津了,都還以爲皇上和他們同生死、共富貴呢。
在聽說皇上的都跑了,北京的爺們當即想要回家收拾細軟,準備跑路。
而就在此時,一聲轟鳴聲從不遠處響起,一下子就驚擾了北京城的北京爺。
在北京便可見到遠處燃起的烽煙!
“攝政王,大事不好了!”
一個小太監匆忙趕來,扯着嗓子尖聲道:“明賊打來了,順承郡王讓您趕緊回來議事!”
常甯聞言,當即有些氣急敗壞,同樣扯着嗓子,大聲吼道:
“都跑什麽跑,明賊打來了!不想死就趕緊讓子弟收拾收拾穿甲來報道,守城!各地的綠營、八旗馬上就會來勤王!咱們腳底下是北京,皇上不會放棄咱們的!”
……
抵達北京的并非明軍大部隊,而是一支隻有七八百人的先鋒騎兵,前來探路的。
不過僅僅是這七八百名突到北京城下的騎兵,便讓城中的八旗子弟如臨大敵,紅衣大炮轟了一團。
雖然一發沒打中,但也是提高了些許的士氣。
在整個北京城搜刮了一番之後,倒是又湊了一萬八旗子弟上了戰場。
其中半數都是白發兵,乃是入關之後的第一批八旗子弟。
當年年輕力壯的八旗兵,如今已經是白發蒼蒼,但卻有着充足的經驗,對于戰争還是有些技巧,說不準能發揮出比年輕八旗更加強大的作用。
除了老翁之外,十一二歲的年輕小子也安排上了守城。
除此之外,漢人包衣也不管有沒有什麽經驗,統統上了城牆,如此,倒也又湊了五六萬的人數守城,甚至于常甯還在外城開始抓壯丁,抓北京百姓來上城牆守城。
沒辦法,已經沒人了。
不過在順承郡王勒爾錦的指揮之下,北京城城門緊閉,一個八旗都不會放走,他眼神十分堅定。
畢竟堅定守住,就有辦法。
北京城,城堅池固,堪稱固若金湯,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城市,隻要守住,明賊起碼要圍攻數個月才能拿下。
這段時間,足以等到勤王大軍了!
順承郡王勒爾錦深吸一口氣,相信自己的内心。
不過就這般,一連過了兩三天,明賊的數量越來越多,而卻一直沒有發起進攻,這倒是讓順承郡王勒爾錦百思不得其解,隻道是明賊想要圍城,不由讓勒爾錦搖了搖頭,感覺明賊實在是癡心妄想。
中途明賊有幾次讓那些俘虜、降兵在北京城下吆喝勸降,都被勒爾錦以雷霆之勢射殺鎮壓,平息城内那些躁動的心。
不過一顆投誠的種子還是在北京城内生根發芽,勒爾錦也隻能遇到一個殺一個,盡可能維持現狀。
“北京城物資豐厚,起碼兩年内辎重無憂,這明賊想要圍城,自尋死路而已。”
勒爾錦如此這般在心中想着。
不過等第四天的時候,勒爾錦便看到明賊軍陣之中,出現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火炮,而且……還有一些看起來塊頭大不少的炮彈。
“那是什麽玩意兒?”
一身甲胄,站在城牆上的勒爾錦望着遠處的火炮,不由稀奇道:“這些明賊瘋了不成,如此遠的距離,射程完全不足,又如何能射到北京城上?況且北京城牆堅固,區區火炮又能如何?”
“明軍,不知兵耳!”
就在勒爾錦哈哈大笑之際,卻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轟隆’聲,似乎是火炮發射之聲,勒爾錦驚疑一陣,緊接着便定睛一看,卻發現那龐大的炮彈正朝着北京城牆發射而來!
這炮彈的射程,比他們守城的紅衣大炮遠了近三分之一!
“快快躲避!”
勒爾錦大驚失色,連忙想要躲避,但這炮彈墜入城牆之後,卻在一瞬間發動爆炸,緊接着整個城牆之上,都陷入了這種連環的爆炸之中!
勒爾錦吓得趕緊想要下城牆,也很慶幸自己沒有被炮彈波及。
正當他清醒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一道破空聲,勒爾錦驚愕的擡頭望去,卻見一枚炮彈直勾勾的朝着自己飛來,瞬間讓勒爾錦臉色變了又變!
“不好!”
……
天津城,快馬兩日便到。
實際上,康麻子剛到天津一日半,依次召見了天津的大小官員,确定了天津當前的兵馬之後,卻便收到了來自北京的戰報。
“什麽?!”
在打開戰報的一瞬間,康麻子整個人都麻了,氣得差點原地爆炸:“嶽樂敗了?”
“他怎麽能敗?他怎麽會敗?他怎麽敢敗?!”
康熙咆哮着将戰報扔在了地上:“他還要去西安?!他要去幹嘛,爲什麽不帶兵回北京防守,莫非明賊就這麽厲害,把他打怕了嗎?!這就是我大清的宗室宿将嗎?!”
咆哮之後,康熙便指着那前來送信的信使問道:“北京城現在怎麽樣了?!”
“皇上,這是兩天前的戰報,如今的北京城如何,奴才實在是不知啊。”
那信使磕頭叩首道:“順承郡王召見了三藩世子,言三藩之事,同時又召集了八旗子弟,奴才出城的時候,看到了不少明賊騎兵,幸好奴才弓馬娴熟,在死了二三十個弟兄之後,才冒死将消息傳出來……”
聽到信使這麽說,康熙也是明白了個差不多。
明賊,已經包圍了北京!
“這個嶽樂到底是怎麽搞的,承德之戰,鄂紮、尚善戰死,正白旗、鑲白旗全軍覆沒;而遵化之戰,又大敗,連城都不敢守了,直接逃走!難不成這個嶽樂,真是明賊的奸細?”
一旁的太皇太後大玉兒皺着眉頭,淡淡地開口,分不清什麽喜怒哀樂。
顯然,這位太皇太後宮鬥手段雖然高明,但對于八旗子弟現在糜爛的程度,還是不太了解的。
康熙當即看向大玉兒,尊敬問道:“皇瑪嬷,朕現在該怎麽辦?”
康麻子現在人很麻,可以說是康麻子回家,麻到家了。
現在的他,可以說是‘千古一麻’。
一個月。
自己親政這才一個月,就出了這麽多事兒!
自己是不是不該殺鳌拜啊?雖然鳌拜很可惡,但确實是一員猛将,若是讓鳌拜帶兵去打明賊,是不是結局就不會是這樣的?
康熙現在很後悔,可以說是極爲後悔了。
國難思太師。
“無妨,北京城高池堅,明賊不是那麽輕易能打下來的。”
大玉兒搖了搖頭,接着便道:“待本宮修書一封,寄給蒙古,令蒙古各部騎兵出擊,襲擾明賊後方,蒙古騎兵雖然多年消減,但尚有三四萬可戰之兵,外加各地勤王兵馬到齊,皇上屆時随山東、河北的綠營兵禦駕親征,解圍北京問題不大,收複直隸的失地問題也不大。”
“不過山海關以及關外,估摸着是收不回來了。”
聽到大玉兒的話,康熙也隻能重重地點頭。
這波是老家被占了。
說罷,大玉兒幽幽地歎氣道:“明賊的行徑,與當初我們入關時很像,果真是風水輪流轉啊,以前咱們滿洲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現在是他們大明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了。”
雖然大玉兒是蒙古人,但不影響她自稱滿洲。
而康熙聞言,也隻能這麽去辦,但他的目光卻十分堅定,開口道:“皇瑪嬷放心,朕不是朱由檢,他明賊,也不是太宗皇帝、攝政王!”
大玉兒欣慰的點了點頭,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見到天津總兵王玉玺匆匆從殿外趕來,甚至連等太監通報都沒來得及,登時讓康熙臉色一沉。
康熙正準備大聲呵斥王玉玺不懂君臣之禮時,卻見王玉玺慌忙禀報道:“皇上,不好了!”
“大沽口從北方出現規模龐大的水師艦隊,疑似是從關外來的,打着明字旗,正朝港口開炮,操着一口福建口音,說什麽他們登州水師要打進天津城,切斷直隸、山東和北京的聯系,要勸降!”
“大沽口守軍的炮沒敵艦載炮犀利,估摸着這個時間,明賊已經上岸了!”
康熙:“啊?”
關外,哪兒來的水師?!
真就複刻當年入關的路線,水師襲擾山東、天津啊?!
康麻子人又麻了。
而就在此時,大玉兒當機立斷,張口便吩咐道:“快快組織反擊,不要讓明賊上岸!”
“殺明賊一人,賞銀二兩!殺明賊守備,賞銀百兩,擡旗!殺明賊參将,賞銀千兩,入正黃旗!若是能殺明賊水師提督者,賞銀萬兩,漢軍擡旗封貝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