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衣袍露出一角,繡紋在燭影映照下熠熠生輝,燕從靈下意識去尋那把卻扇。等反應過來,才驚覺這次夢中的自己,心态似乎有所改變。
不等細思到底是哪裏不同,那雙繡了金線的黑靴已經停在視野中。
來人和之前那次一樣,伸出朗月般修長的指,輕拔開她擋在面前的團扇。燕從靈跟着擡起視線。
第一次做這種夢,她攥了下掌心,莫名生出幾絲緊張。
喜房籠在一片朦胧的绯色光影裏,新郎身着暗金如意紋錦袍,白玉織金帶扣着精瘦有力的腰身。
順着衣襟往上,但印入眼簾的不是那張俊美絕倫的臉,而是狐狸腦袋……狹長眸尾帶着天然的朱紅妖紋,漂亮妖異,倒不會讓人覺得害怕。
但頂着這樣一個腦袋,在她跟前晃。
對妖過敏的燕從靈,手比腦子反應更快。等意識到什麽,這一巴掌已經結結實實落下去了。
啪。
一聲脆響,打破寂靜深夜。
夢中的狐狸腦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那張熟悉絕色的臉。此刻近在咫尺,面頰上還頂着一道明顯的紅印。
燕從靈坐了起來,“你……”
對方反應也快,一把扣住她的腕,語氣擔憂問,“又做噩夢了?”
她以往也做噩夢,但沒今晚這般強的攻擊性。
少女神色古怪,似乎想張口解釋,但又不知道怎麽說。
隻暗暗怪他睡前描述的那個什麽人身獸頭,不然自己也不會做這樣離譜的夢。
臉上還頂着巴掌印,樓棄雪倒了杯溫茶遞給她,說道,“你先喝點水緩一緩,我去找找話本。”
顯然,他以爲她今夜心神不定。
掌心杯盞溫熱,燕從靈垂下眼簾,“你先把臉上的傷……處理一下吧。”
她手勁可不小,不是外表看起來的嬌弱少女。半夢半醒間,下手又沒輕沒重的。
臉是唯一還能指望用來勾她的,樓棄雪不敢輕視,生怕毀了容。上完藥後回來,隻見少女還低頭坐在那裏,燭火在她濃長睫羽下落出一片淡影,看不出在想什麽。
近來同他在一起時,她越來越經常這樣了……
想到這裏,樓棄雪心底慌亂起來。他試探着拉近距離,見少女沒有抗拒回避,這才小心翼翼地長臂繞過那纖細後背,将人輕輕攬入懷裏。
她修爲比上輩子這時候,速度更快些。
辟谷近在眉睫,面容和身量也幾乎維持在這個時期。
輕盈美好,不失矯健。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可以看見少女乖順披散在肩處的烏黑長發,隔着薄薄的亵衣能清楚感受到柔軟和溫度,以及那截細膩如玉的修長脖頸……
本來是想旁敲側擊問問,她是不是遇到什麽煩心事,還是自己哪裏讓她煩心了。
但眼下,樓棄雪目光恍惚,兩眼珠隻忙着分家。
“成婚那日的喜服是你做的?”
她突然擡起視線,正好和他那張布滿绯雲的臉正對上。後者像是被燙到抿緊唇,驚慌失措地移開眼,眸尾更泛起不自然的桃花色。
“嗯……”
思緒紛亂,樓棄雪隻應了聲。
少女卻半撐起身子,離他更近了,“那袖子裏面的金蝶……”
“是我繡的。”
他答完這句,對方驟然沉默。
她身軀似乎有些僵硬,搭在他小臂上的雙手不自覺用力,指尖有些發白,樓棄雪甚至能感覺到痛意。但顧不上這個,他緊張問,“怎麽突然想起這事?是不喜歡嗎?”
金蝶算是他的一點私心。
原本以爲,按照燕從靈的性子應該不會去在意這種東西,今日這是怎麽了?
手上力道終于緩緩松了下來,像是經曆一番溺水掙紮般,燕從靈掌心滲出一層薄汗。她聲音略沉,悶悶堵在喉嚨裏。
“沒事,我就是覺得好看,你居然還有這麽一手好繡活……”
他一歡喜,尾巴便纏了上來。
“你要是喜歡,我天天給你做新衣裳。”
後半夜燕從靈睡得出奇的好,恬靜無夢,一覺到天亮。但睜眼醒來,宮裏來的馬車就已經侯在大門外了。
“燕姑娘。”
依舊是上次見過的那名團臉太監,甩着拂塵,笑眯眯道,“聖上有請。”
今日沐休,難得閑暇。
燕從靈是個巡城狂魔,但這不代表什麽活都愛幹。老皇帝死都死了,如今隻是一副空殼。
所以,這命令到底是誰嘴裏遞出來的,不言而喻。
吳皇後知道皇帝先前召見過她。想必是擔心如今半途忽然中斷,以她的性格估計會生出猜忌,發覺不對。
不得不說,對方對她很了解。
燕從靈上前一步,蹙眉輕問,“還是上次的煉丹房?”
“是。”團臉太監點頭,“不過聖上近日因暑熱,龍體抱恙,正将養着。恐怕姑娘這回是見不到人了。”
豈止是這回,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燕從靈心裏跟明鏡一樣。雖然那些傀儡栩栩如生,和真的幾乎沒差。但吳皇後還是擔憂她看出什麽,不敢讓她多見。
裝出溫順配合的模樣,直到上了馬車,她面色才逐漸開始冷下。
今日來的這位公公,猜測應該是七王府安插在宮裏的人手。很快,這個想法就得到了證實。
“燕姑娘當心點。”進去之前,圓臉太監忽然壓低聲,“這些時日,聖上已經斬殺了好幾名方士。”
吳皇後這麽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姜還是老的辣。她醒來後很快就意識到,是自己當初挑選的那些人裏出了叛徒。可等回過神,這些人差不多都卷鋪蓋逃了。
她也不敢多殺,畢竟老皇以往對這些方士恭恭敬敬,厚禮相待。若是改變太多,隻怕會弄巧成拙。
繞過一處開得正盛的花叢,恰巧不遠處幾名孔武有力的嬷嬷,擰着一道瘦小身影,正好路過。
那少女倏地擡起頭,一張本該清秀可人的臉上布滿刀痕。皮肉外翻,泛着暗紅,有些甚至深可見骨,看起來分外駭人。
燕從靈停下腳步,“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