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一聲,老皇帝臉上終于浮現出怒氣,“如今看來,隻是學術不精,堕了你們祖師的威名!”
跪在下方的少女沒有動靜,依舊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她不吭聲,也不反駁。皇帝反倒失了興,一擺手道,“罷了,反正朕已經得償所願得到一個仙方。朕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以後也用不上你們雲山了。”
仙方?
什麽仙方?
燕從靈咯噔了一下。
她從未聽說過,這世上還有能讓人長生的方子。
很快,老皇帝就爲她解了惑。
“方子上的天材地寶再難尋,朕富有天下也不用擔心。但要正好午時臨的親族妙齡少女的心頭血作藥引。”
“朕前日已經讓人查過了,但記錄在冊的那些都不合适。聽聞你時常在外奔波,正好替朕尋一尋,看看先帝有沒有遺落血脈。”
春日暖煦,燕從靈卻隻覺脊背一寸寸發寒。
但凡這所謂的藥引子,求的不是什麽妙齡少女,老皇帝就會逼迫人生出午時臨的女孩爲止……
而且,她記得很清楚。
甯姓皇室并非完全沒有午時臨的公主……
風過鈴響,皇帝的聲音正好從上方傳來,“朕記得,老七就是午時生的吧,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可惜是個皇子。”
火光俯在天子衣角下擺,金線繡着的龍紋像是活過來一樣,張牙舞爪的。掌心沁出粘膩的汗,燕從靈強壓着心底的驚濤駭浪,面上不動聲色。
“王爺身子骨不好,想必就是因爲沒有這份福氣奉于聖上。”
老皇帝聽的滿意,“倒是個乖巧會說話的,比你那幾位師父師伯順眼多了。”
龍顔一悅,賞了不少金銀珠寶。
捧着那些東西走出宮門,燕從靈卻沒有半點高興。如果說原先還隻是七八分的猜測,那麽現在她有十成可以确定,七王爺身上的毒,就是出自吳皇後的手筆!
否則,她不可能知道甯封離是女兒身。
這個午時臨親族少女作藥引的局,也是沖着甯封離來的。
所以,她現在要考慮的不僅是怎麽将其殺死,還要防打老鼠傷玉瓶。
鬧市熙攘,站在街口,燕從靈心有幾分茫然。
吳皇後千年之前用鳳凰血都殺不死,千年之後什麽都沒有的她,到底要怎麽做到。
揭穿和殺死其實都不難,難就難在要如何幹幹淨淨斬草除根。讓她永遠不能再像這次一樣複活重生。
“燕姑娘。”
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喚她。
回頭望去,黎大爺正推着自己的面攤子,腰間圍着灰撲撲的圍裙,“姑娘用午飯了沒?不如坐下吃一碗吧。正好阿桑去邊關回來時帶了些駝肉。”
還沒到飯點,食客稀稀拉拉沒幾個。
燕從靈主動上前搭把手,她廚藝不精又怕火,所以隻能幫忙洗菜切肉。
“黎大爺,你在這裏擺攤很多年了吧。”
“這問的叫什麽話?”
手上忙活不停,黎大爺抽空還能給她一個眼神,“怎麽,忘記了?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帝京隻有這麽點大,像根小豆芽菜。”
“當時整個人髒兮兮的,木木呆呆的也不說話,渾身都是血。你師伯用外袍包着抱在手上,把我的那些食客吓了一跳。要不是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我都想報官了。”
燕從靈笑了,“我記得。”
那是師伯和師姐将她救出來的第一天,也是見慣腐肉白骨後,終于再次見到陽光。
“那會兒師伯問了我好幾遍想吃什麽,最後我被問煩了,指的就是你的面攤。之後每回下山,也總要和幾位師兄師姐到你這裏吃面。”
直到現在。
黎大爺利落甩面,面團翻飛間,那團雪白被扯成均勻柔韌的萬千面絲。他感慨道,“沒想到,一晃眼你都長這麽大了。”
“從靈啊。”
老人家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見少女移過視線,又是一聲輕歎,“過去的都過去了,但現在的也會變成過去的。”
他不一定清楚,這個算是從小看到大姑娘的過去。
但打第一次見面起,他從未見過目光如此慘烈的孩子。
鍋中燒開的水咕噜噜沸騰,熱氣氤氲在眉睫。燕從靈低頭切着菜,忽然說了個數字,“一百二十六。”
黎大爺一愣。
旋即,又聽見她說道,“算上我阿嫂肚子裏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一共一百二十六人,全沒了。”
自己是親眼看着他們怎麽在烈日曝曬下,從一堆血肉腐爛成森森白骨,滋生出蠅蛆。
有時甚至覺得,那些夢魇就是慘死親人無處可去的冤魂。纏着她扯着她,提醒她滅族之仇一日不報,就永無安生。
“黎大爺,您應該知道我今日來,是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
“唉,你這孩子……”
黎大爺輕歎一口氣,到底還是妥協了,“問吧問吧。”
“皇貴妃當初是怎麽被殺的?”
老人家下意識嘀咕,“我哪會知道這個,這都過去多久了……”
燕從靈含笑,“當年祖皇帝登基後,身邊有一位國師我記得就是姓黎……”
“好了好了,我說。”身形一個趔趄,黎大爺轉頭瞪她,“一點也不學好,專學這亂七八糟的。”
“有用就行。”燕從靈學着他的手勢開始揉面。她學東西向來快,沒過一會功夫就有模有樣了。
但這點在黎大爺眼裏還是不夠看。
“戲文裏不是唱了嗎。鳳凰血,将軍将鳳凰血撒在刀子上,一刀斬斷妖邪頭顱,也是靠的這一刀封了侯。”
“而且我祖上隻是國師,就是神棍,哪懂這些舞刀弄槍的活?”
“鳳凰血脈在築塔時已經血盡身亡,絕脈了。”燕從靈停下手中動作,語氣發沉,“沒想到這邪祟當年留了一手,現在她卷土重來,就算知道怎麽殺,也尋不到鳳凰血了。”
說這句話時,她沒開口。
但黎大爺聽到了,慢悠悠地也用傳音術回了一句。
“那倒未必。”
“鳳凰嘛,是會涅槃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