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什麽?”
燕從靈一時說不出話。
那本日錄不多,他幾下就翻完了。另一邊指尖還搭在她腕上,濕哒哒的雨水被體溫染得灼熱。燕從靈不舒服地想要掙脫,下一刻他忽然傾身壓近。
又問一遍。
“想起什麽?”
把日錄上那些總結一下,無非就是蠢笨、黏人、好騙……
觀察手冊當着面被本人翻閱,哪怕燕從靈自認厚臉皮,也忍不住有些尴尬。
樓棄雪輕笑一聲,“說我蠢笨黏人好騙?還是讓我叫你——”
“小、祖、宗?”
後三字被故意加重了語氣,又低又沉,随滾燙呼吸落在耳畔。燕從靈表情一滞,伸手推他。
“要做什麽直說吧。”
她不認爲,他不會計較那一劍。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握着她那截白皙的手腕,低着桃花色的眉眼。像方才翻看日錄那樣指尖緩慢摩挲。
認真又癡纏。
燕從靈看不懂,也無法理解。隻覺得絲絲酥麻順着那一小塊皮膚蜿蜒,莫名激得後背滲出一層薄汗。
刺痛襲來,雪白腕間留下一個清晰咬痕,微微滲着血。她微皺下眉,樓棄雪已經重新擡頭,像個沒事人一樣。
但燕從靈毫不懷疑,他方才能直接一口咬斷自己手腕。來勢洶洶,隻是在觸及那刻還是恨恨收斂了力道。
他終究不舍得真拿她怎麽樣。
“樓棄雪。”
燕從靈耐不住,喊他的名字。
叮當,一條紅色發繩被解了下來。她抓過他的手,将其纏上去。
“這個給你,就當是……賠禮吧。”
清心鈴由感應而響,多一個少一個并沒有影響。隻不過師伯爲了對稱,才硬給她湊出這麽一對。
紅繩繞在玉白腕上,綴着幾隻小小的銀鈴。但并不顯得女氣,反而更添一抹豔色。除裝飾以外沒有什麽用,他卻默默看了很久,眼尾更紅了些。
“你從沒送過我這樣的。”
燕從靈下意識反駁,“怎麽從沒,上次那件氅衣……”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來,那次自己抱有目的。
不,是每一次。
細思過來,确實隻有眼下這次是真心實意的……
手咬了禮也賠了,燕從靈心裏松下不少。至于接不接受,願不願意繼續留下,那就是他的事……
直到長發忽然散開,另一條清心鈴發繩束縛住手腕前,她都是這麽想的。
“樓棄雪?”
事發突然,燕從靈受了傷,根本沒法反抗。對上那雙積壓炙焰的暗沉眸子,她終于意識到什麽,咽了咽口水。
“你、你不會是那什麽到了吧……”
初春……确實是個好時節。
抓妖師對于危險的預知很敏銳,她第一次面對他想逃。努力維持面上的鎮定道,“我還有些要事,先去處理一下……”
她不太想親身體驗這最後一個階段。
但腰肢被攬住,看穿她懼色的男人,輕飄飄将人往帳間一抛,順手扯下紗幔,高大的身形極具壓迫感,擋住上方所有光亮,“我現在就是你一等一的要事。”
窗外風雨驟急,摧折枝桠,清心鈴顫顫作響,不絕于耳。
燕從靈總算明白,即便是第一次在山洞那會兒,他也是顧及她的。哪像今日,根本就是一條不管不顧的瘋狗。
傷是在兩個時辰後裂的。
大夫是在後一盞茶裏請來的。
夤夜雨歇,月明星稀。陵城燕從靈不算熟悉,好在這個點還是有醫館亮燈的,連忙就近找了一個。
那位年過半百的老大夫,一進門就看見樓棄雪腹部那片被血染紅的衣裳,不由斥道。
“怎麽弄成這樣了?”
燕從靈輕咳一聲,移開目光,“我跑的急了些,不小心撞上的……”
“這得多急啊,傷口都崩開了?”老大夫還在罵罵咧咧,“你這女娃子也是,力氣大成這樣也不知道收着些。”
燕從靈隻能連連稱是,不敢多說。
樓棄雪那身衣裳是臨時套上的,這會兒算是報廢了。老大夫年紀雖大,但做事十分認真仔細,很快處理好他的傷口,纏上幹淨柔軟的白布條。
臨走前不忘再三叮囑。
“切記傷口不能沾水、不食辛辣、另外……少折騰些。”
燕從靈面皮火辣辣的。
送走老大夫,回頭一看,悄悄放出雪白狐耳狐尾的男人,正渾身沒有骨頭般斜倚在美人榻上,發絲淩亂衣裳不整,一副嬌花被蹂躏後的無辜模樣。
她後牙一下就癢了起來。
卷起一截袖子,手臂上犬類特有的咬痕斑駁。心底本就爲數不多的愧疚,一哄而散,燕從靈咬牙道,“你是狗吧?”
狐狸能有這麽愛咬人的?
他轉過視線,面上還殘留糜豔的嫣紅,眸底蒙着霧氣,仿若一朵開到極盛的荼靡花。難怪那位老大夫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鬼扯。
“我還難受……”
聲音輕而低啞,尾音勾纏。燕從靈一僵,腰肢作痛,“方才大夫怎麽說的,你是半點都不長記性。”
倒了一盞茶水推過去,“忍着!”
他果然是在騙她。
就這樣,還說什麽隻有她一個。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樓棄雪語氣委屈,“我從前不這樣。狐妖飲情如水,沾之難棄,這次是因爲已經……”
燕從靈額角一跳,去捂他的嘴,生怕蹦出什麽虎狼之詞。
“好了,别說了。”
要不是先前已經捅過一劍了,今日高低也得給他補上。
“時候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才站起身,衣角被骨節分明的手扯住,清心鈴在他腕上叮當響動。
“你去哪?”
燕從靈沒想到自己隻是走一步,他心神就能亂,不由微愕,“我出去睡。”
她現在是真的怕了他。
爲了彼此着想,還是分開睡爲好。
目光從少女臉上一點點掃過,樓棄雪忽然軟了聲音,“我傷口疼,要你陪着。”
他一直都很會撒嬌。
隻不過燕從靈不吃這套,或者不如說根本不在乎他。包括現在,她沉思片刻,還是留下來了。
但不是因爲心疼或是别的什麽,隻因那一劍那一命,讓她覺得有所虧欠。是殘忍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