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按了按眉心,眼下青黑可見。今日服用丹藥的時辰快到了,他不再多待,一震袖袍道,“那就按皇後的意思……”
吱!
尖細的叫聲驟然蹿出,一道小小的絨白影子直往中間三人而去。
“啊啊啊!”
姚貴妃被吓得失聲尖叫,險些失了儀态跌坐在地。
皇帝也是臉色大變,按上腰間佩劍。
在鋒刃亮出之前,少女揚手一撥,那隻小鼠頓時咕嘟嘟滾入遠處草叢。
“讓聖上和幾位娘娘受驚了。”燕從靈跪地道,“春來萬物生,這隻小鼠想必是受了凍,見聖上和幾位娘娘在此,貴氣充沛,所以才湊上前也想朝天子。”
她不連累那些無辜宮人。
雲山是仙道,老皇帝一向又信這些,果然被取悅到哈哈大笑起來,不再細究。
沒人注意到,扶着姚貴妃的賀瑤光,低頭渾身僵直,視線不敢往旁多斜一眼,生怕洩露什麽。
而姚貴妃身邊。
除了皇帝……隻有吳皇後。
宮宴一散,借着折磨到底的名頭,賀瑤光将人拉上六王府馬車。
至于周凝語,面色比落了水的燕從靈還要蒼白。推着貼身丫頭上前去扶那位看似羸弱的妹妹時,卻遭到了拒絕。
周凝珠衣發都是亂的,神色卻很平靜,甚至噙了一絲柔軟笑意。
擦肩而過那瞬,周凝語聽到她壓到極低極輕的嗓音。
“姐姐,你不想要的東西,由我争取。”
…
馬車内,燕從靈渾身上下還帶着水,水氣冰涼。
一坐下就聽到對方頭疼地問,“現在要怎麽辦?”
那可是一國之後。
而且吳皇後多年來言行舉止無錯處,就算要查也找不到由頭。
除非,直接撕破臉。
但這樣的機會隻有一次,如果失敗,鎮妖司就會失去最後的話語權。
抖了下重新鑽回袖中,陷入沉睡的小白鼠,燕從靈搖頭,“我在宴上那會兒便想過了,姚貴妃的夢魇和那些傳聞。”
外頭流傳姚貴妃同當年皇貴妃一般惑亂江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
再加上姚貴妃行事确實驕橫。
包括今日太子中藥一事,她的表現确實讓人隻能注意到她,甚至有理有據地可以認爲在爲六王爺鋪路,想将甯君瞻拉下馬。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
賀瑤光也反應過來,“怪不得平日隻要吳皇後在場,她找我就和雞崽子找娘一樣。敢情是覺察到吳皇後不對勁,所以想尋個抓妖師讓自己心安。”
至于甯墨章那裏。
即便自己再害怕,但父母愛子則爲之計深遠。
“我之前處理的霍家一事,那個邪祟是皇貴妃生前的梳頭婢女,當時脅迫了霍老夫人。”
擰着濕冷的衣角,燕從靈半點也沒在别人馬車上的覺悟,“現在想想,姚貴妃應該也是這種情況。”
主仆手段一脈相承。
隻不過她現在披着吳皇後的皮,人在宮裏更爲收斂,這才有了令姚貴妃擔驚受怕的夢魇。
“先不要打草驚蛇。”
看出賀瑤光痛恨神色,她沉了沉聲,“她會不少禁術,手中握有不少底牌。而且,不像是奪舍。”
所以,要是敞言直查。
對方施個轉移魂魄躲過,隻會讓鎮妖司陷入尴尬境地。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懷疑甯封離身上的蠱毒和吳皇後脫不了關系。
莽撞,隻怕會害了七王性命,甚至是更多的人。
“你先留意一下那位太子妃。”
馬車緩緩停下,燕從靈毫不留情擡手給了自己一劍,捂着汩汩流血的傷口咳了兩聲,倒真像有那麽一回事,“太子不像是會輕易中招的人。”
她從攝政王府那一趟開始起疑。
今日這樣的年節宴會,難得後宮嫔妃到齊。所以特地向二師兄借了紅薯,想和賀瑤光演一出戲鬧到皇帝跟前,測試一番。
沒想到太子這場意外來的突然……尚書府的那位庶女,除了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外,一定還有人在背後支持她。
“可太子……”賀瑤光唇角顫了下,“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嗎?”
如果不是奪舍,現在的身體大概率就像是前世今生一樣。
虎毒尚且不食子。
燕從靈已經起身準備掀車簾,調整好滾蛋的姿勢和角度。聞言略微回頭,暮色在她側臉上交錯出一片陰影,“其它的暫且不知道,但有一點我能确定。”
“她對太子,一定不好。”
否則,他不至于淪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
夜闌阒寂,風過庭院。
平日裏一回來,總能看見那道雪白影子,如今卻是冷冷清清。
窗前的桂樹綻出點點新綠,燕從靈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走進去。
屋裏幹淨齊整,不染一塵,一看就知是收拾過了。常穿的幾件外裳挂在櫃子邊上,觸及還殘留着暖意。
被褥也換了一床厚的。
坐下時,整個人立馬松軟地陷進去。
處處都殘留着痕迹,目光落在外間被挂在架子上晾曬,被風吹得不住揚起的舊衣服上。燕從靈很快适應了這種生活重回軌迹的安靜。
正想起身,指尖卻無意間碰到那隻枕頭。
心神微動,一張紙條被她從枕下翻出。許是因爲他細膩會照顧人,所以哪怕是字,都更偏向于閨閣女子的簪花小楷,帶着種溫柔的秀氣。
上面細細碎碎寫了一大串。
似乎預料到燕從靈不會送傳音符給他,便一次性全寫上了。
其餘的燕從靈隻掃過一眼,無非就是叮囑自己什麽東西放哪裏,三餐不能不濟等等,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但視線掃到最後時,她怔了怔。
——你晚間時常夢魇,那隻枕芯是新做的,裏面塞了往常用的那些安神藥草,看能不能睡的好些。沒毒,别拆。
燕從靈移過手,輕輕按了按那隻枕頭。
沙沙的手感,确實是換了枕芯,摸起來完全不一樣了。
他甚至料到以她的多疑,會拿剪子拆開枕芯一探究竟。
房中沒有點燈,萬籁俱寂。隻有夜月透過紗窗落下一片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