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日光下, 林間重重疊疊的綠葉婆娑,晨光裏微風帶着清涼,十分宜人。
樹蔭下。
年過半百的來叔掀開藏青色的車簾, 帶着些倦意想叫醒主子,誰知他一眼看到裏面那半夜搭便車的少年,姿容絕代如說書先生口中專門找書生報恩的妖精般, 又或是賜福衆生姻緣的桃花仙,那勾魂奪魄的勁兒即使睡夢中也不容置疑地霸道顯露着!
來叔當即驚訝地怔在原地,雙瞳驟縮,嘴唇嗡動着半天說不出話來。
“咋的了,老哥?”
喬豐見和自己默契相伴一路的來叔半天不說話,也跟着往車廂裏探頭探腦,問發生了什麽。
壞了, 乖兒子的面巾掉了!自己做的東西就是不靠譜, 還是得去買專門的帷帽才行。
男人眼瞥着來叔,又看着車廂裏傻乎乎沒睡醒的兒子,估摸着問題不大:看得見美色的人年事已高, 裏面那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又是個盲人,還能控制。
再說了,裏面兩個都是大男人,算不上誰占便宜, 硬要說, 也是阿瑜得了個卧鋪的便宜。
“哈哈,我家乖兒有點憊懶,這青天白日的竟然還靠在你家公子身上呼呼大睡,着實沒規矩!”
“這怎麽好意思?”
一隻剛勁有力的臂伸入車廂裏, 帶起一絲風中漣漪,比花苞開放的動靜都輕微。
“出門在外,結伴而行更安全些,喬老弟,你便聽我家主子的吧,來來來,我剛剛烤的野味要熟了,一起吃。”
青年魏澤筠卻眉心一跳,一副剛睡醒的模樣,他扶着車廂内|壁行雲流水地緩坐起身,讓喬豐不由得停下了對自家兒子伸出的手。
喬豐客氣道,旁邊的來叔已經出奇熱情地攬上他的肩膀。
魏澤筠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謙謙君子的作态直讓人在心裏大呼此子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喬豐說着便伸手要捉住喬瑜的胳膊,把人拉出來:“我這就叫醒他。”
“原來喬兄是要去徽州讨生活,倒是和我們同路,不如一起?”
男人想畢,憨笑着拱手,也不管對方能不能看到就滿臉真誠地問好道謝,攀談幾句後便如不設防般把自家兩人編造的假身份抖落個幹淨。
等他們吃得差不多了,喬瑜才從不愉快的夢中醒來,打着呵欠下車。
不知是不是累的,這身材颀長的青年在幫忙按壓好被角後,眼尾飛起一抹薄紅,喉結微不可見地上下滑動一瞬。
嗯,絕不是想蹭人家的騾車。
一起走也挺好。
那清新俊逸的失明青年睜着一雙無神的雙眼,“目送”兩人的背影,臉上還是那淡雅出塵的笑。
兩人拉拉扯扯離開了車廂,很快大塊朵頤,吃得津津有味。
喬豐想着自己交談中打聽到的這兩人的身份:家道中落,前往徽州投奔叔父的落魄商戶公子和忠仆,沒什麽仇敵。
淺淡的陌生的帶着雪氣的幽香氤氲在車廂裏。
禮節還是要有的,一聲不吭把兒子拎下來不太好。
在喬豐兩人坐在樹蔭下吃晨食時,青年微微偏頭,目光虛虛地落在身旁美人的面上,摸索着幫美人蓋上薄被。
然後他便精準地掀開車簾試着走下去,用盲杖探路走到一旁洗漱一番,和兩人一起用過晨食。
美人揉着自己的脖頸,聽着義父在外人面前的數落,接過遞來的新鮮柳葉枝條和鹽粉洗漱,走神回想着奇怪的夢。
夜裏他先是重複夢到了被容檀殺死的過程,心力交瘁,而後他又夢見蕭凡猙獰的面容,各種質問爲什麽逃走。
最後畫風一轉,他夢見自己走走停停後落在了一片蛛網裏,不知不覺便被緊緊束縛,掙紮不得,隻能被那看不清面目的妖物緊緊抱在懷裏,後來竟似習慣了,懶懶地不再動彈。
興許是夜裏走路太久,累的吧。
美人沒放在心上,吃過飯後便跟着青年魏澤筠在周圍兩三米的林子裏轉悠,他義父則是和來叔一起換了床鋪蓋,在車廂裏補覺。
預計要過幾個時辰,馬車才會再度出發。
*
這又窄又長的林子在官道旁邊,不大但枝繁葉茂,更深處還有個清可見底的小水潭,幾尾遊魚躲在石影下,富有野趣。
喬瑜沒有走遠,跟在魏澤筠身邊提醒路況,幾個時辰下來兩人混得熟悉了,他更是直接上手幫忙扶着。
“魏公子,你那前邊有石頭,走我這邊!這邊的風景也更好些,花都開得更妙,紅得像……像……”
“像焰火?像雲霞?”
“對對對!”
美人點點頭,甚至摘了一朵開得最漂亮的石榴花,湊近了聞也聞不到什麽香味兒,他将花塞到魏澤筠的手中。
“魏公子,這是石榴花,上面還沾着露珠。你摸摸看,它開得很熱鬧!”
“多謝喬公子。”
青年笑着輕松觸摸着花瓣,柔軟細嫩至極,他甚至錯覺自己碰到的是少年活潑笑着的臉。
“不不,我可不是什麽公子,直接叫我阿瑜吧,義父就是這麽叫的。”
美人聽這聲“喬公子”聽的渾身一激靈,從小到大都沒人這麽叫過他。
“阿瑜——我日後喚你瑜瑜吧?若和伯父一樣喚你,似乎憑白高了一輩。”
“好,都行。”
喬瑜對稱呼并不在意,注意力很快被另一處地方吸引,帶着和自己十分談得來的魏公子就去了小水潭旁,躍躍欲試地想捉一條遊魚上來留中午加餐。
潭邊,波平如鏡,通透的碧藍潭水倒映着一角天空和蔥郁綠樹,還有美人的容色。
三者之中,竟是僅有個剪影的美人更加出衆奪目,仿佛是林間避世的神明,凝聚了世上最靈動的風的精華、最純淨的雪的精魄、最绮麗的月的精粹……
忽然,試着站到水潭突出水面的石頭上的美人身形晃了晃,手臂擺動着尋找平衡,肉眼不可見的腳下青苔完全不給他機會——
“啊——”
喬瑜驚呼一聲,眼睜睜看着自己歪斜着要摔進水潭裏,潭水不深,但是他可沒有換洗的衣服!
聽到美人有危險,潭邊的魏澤筠緊張地往前走了半步,眼神空茫地伸出手,岸邊的綠草不知怎麽低矮了一片,似乎瞬間被重物壓折了。
青年拿盲杖試着向外一伸、一掃,正正巧地攔在了美人的腰上,再順勢一帶,将要落水的美人便被靈活的盲杖給捎回了岸上來,隻是來勢止不住,順帶撲倒了青年。
當啷一聲,盲杖摔落一旁。
俊美的青年和超凡脫俗的美人摔作一團,柔順的發絲糾纏,青白的發冠也隐沒于綠草中。
喬瑜摔得腦子一懵,過了幾瞬才緩過神來,發覺自己緊貼魏澤筠胸膛的心髒砰砰跳着,頭頸還伏在青年的肩上。
糟,我别再把人壓壞了!
美人慌忙爬起身,拉着青年問有沒有受傷,确定對方沒事才暫且放下心。
剛剛是怎麽回事?我要摔了,魏公子正好接……
就在喬瑜開始回憶時,青年适時地摸索到旁邊的盲杖時開口,安撫美人:“瑜瑜,剛剛你遇到了什麽危險?”
“我聽到聲音後一時情急,試着用盲杖找你,不知怎麽竟把你攔回來了,身子有受傷嗎?我出手是不是太重了?”
見青年竟然說着說着就把責任歸到了他自己身上,喬瑜連忙寬慰,直說都是自個兒不注意差點落水,魏澤筠出手的很及時,他才一點兒事都沒有。
美人心底那還沒成型的疑慮煙消雲外,不留一點痕迹。
這一個小小的意外後,兩人的關系更是突飛猛進。
喬瑜也不是什麽内向的性子,隻是原來生活的魔教裏是個人都比他厲害,天生跳脫的性子隻能壓抑,怕被人看不順眼後有危險。
現在可好,離了魔教,天高任鳥飛了!
魏公子是和自己相似的手無縛雞之力風度翩翩的文人,甚至還不如自己呢,魏公子眼睛看不見!偏偏性格又果斷,聽力敏銳,着實讓人敬佩!
安全感大增的喬瑜毫不設防地和人熱絡起來。
等喬豐醒來一看,自家風華絕代的美人已經親親熱熱地和認識一天的男人稱兄道弟了!
“喬老弟?”
來叔搖晃着突然盯着自己主子和小仙人阿瑜不放的喬豐,奇怪地問道:“喬老弟你在想什麽?”
幾步遠的地方,清風朗月般的青年和傾國傾城的美人正肩靠肩低聲交談,他們不時默契地笑着,融洽不已,連經過的風都溫柔了許多。
烈日的光被蔥郁的綠葉阻擋,隻有星點碎金的光芒落在容色出衆的兩人身上,遠看就像是幅畫般美妙。
“哦哦,沒什麽,我怕阿瑜這孩子擾到你家公子,咳。”
喬豐聽到馬夫的“喬老弟”三個字,立刻心中寬慰:阿瑜和聊得來的魏公子稱兄道弟也正常,自己不也和人這樣麽?兒子這是随我啊!
“來老哥,接下來還是走官道麽?”
官道平坦,但是想到徽州需要繞路一番,至少得走個半月。
“咱們夜裏走官道,安全。”來叔說道:“下午走直道,省時間!”
“主子的叔父命不久矣,我們得早點趕到徽州,不然可趕不上……”
宗室那群人又會亂來,到時候主子清理門戶,血流成河那場面可就不好看了。
“理解,理解,人之常情。”叔父若是去世了而魏公子還沒趕到,恐怕投奔這事兒就難辦了。
自己和阿瑜還在躲着魔教呢。
大家都不容易啊。
喬豐心情複雜地連連點頭,又咬了一口剛烤好的酥脆魚肉,滿口焦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