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 老人安安靜靜的躺着,他的表情并不痛苦,甚至可以說祥和。
如果不是老人家的臉色慘白如紙, 就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精氣,顧明東幾乎以爲他隻是睡着了。
隻一眼,顧明東就覺得再晚一些, 眼前的人就會在睡夢中直接死去。
“老師昏睡過去已經一個多月了,湯水都喂不進去,一開始靠挂水還能勉強維持,可再這麽下去, 他的身體就要支撐不住了。”
畢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即使平時看着身體好, 這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是吃不消。
實際上前幾天,醫生就找過他們, 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與其這麽熬時間,還不如帶回家好好安排後世。
但不管是洪教授,還是他的師母,都不肯接受這個現實。
顧明東細細的打量着老人, 上一次他沒有任何準備,依稀隻記得謝南山餓的半死,倒是不記得他蘇醒之前是什麽表情。
也許他該去找謝南山,讓他過來看看。
顧明東閃過一個念頭,開口問道:“老人家昏迷之前, 有發生過特殊的事情嗎?”
“老師,你可算醒了,這次你可把我跟師母吓壞了。”洪教授多大的人了,此刻卻像是個孩子似的,眼睛都紅彤彤的。
果然找不到原因的問題,就得找這些人解決!
洪教授心底不斷閃現年幼時分,自家祖母叫魂的場面,又想起傳說中各種鬼故事,最後定格在驚喜交加上。
顧元和見不得他這幅兒女情長生離死别的樣子,想伸手給他一下子,卻發現自己四肢無力,竟是有些動彈不得。
沒有黑霧——難道真的隻是意外?
蓦的,顧明東眼神微微一變,異能迅速的回到他體内。
下一刻,床上一直閉目昏迷的老人家,忽然發出一聲**,竟是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正因爲如此,洪教授跑遍了醫院之後,才會想到了鄭通。
可越是如此,顧元和越是震驚。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稻田裏,當時他過去幫學生的忙檢測土質,結果剛下地就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出事之後,他也曾經問過師母,家裏頭有沒有來過陌生人,但師母都是搖頭。
顧明東背對着洪教授,異能從他心口處慢慢鑽出來,調皮的在空中跳躍蹦跶,最後落在了老人家的額頭上。
他這位老師身邊隻有師母,夫妻倆的生活簡單而規律,最近也沒有絲毫的變化。
就在這時候,去打水泡茶的顧師母回來了,一進門看見丈夫醒了,連忙放下東西過來。
很快,他想要活動一下筋骨,這才發現不隻是四肢無力,就連說話也吃力的很,顯然是在病床上躺久了才會有的症狀。
洪教授仔細想了想,依舊是搖頭:“沒有,一切都很正常。”
“不要這麽說,隻要你沒事我就安心了。”顧師母眼神溼潤,卻帶着真心實意的慶幸,他們夫妻相依爲命,感情極好,前些日子丈夫昏迷不醒的時候,顧師母六神無主,傷心不已。
顧元和臉色一沉,這個學生的話他還是相信的,再不濟也不至于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顧元和反握住她的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這是暈倒了?當時也不算熱,總不可能是中暑吧?
顧師母連忙又說:“你好端端的昏睡不醒,我一個人也拿不定主意,幸好有小洪幫忙跑前跑後,等你好了可得好好謝謝他,以後可别老是罵他。”
顧元和心底正震驚着,倒是沒發現學生那點小心思。
“怎麽可能一個月,早上我還在地裏頭。”
他怕自己好心辦壞事,到時候老師臭罵他們不好好讀書,弄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兒。
他原以爲是自己雙眼看得不夠仔細,可異能出現後也毫無反應,顯然他的眼睛沒出錯。
鄭通來不了,洪教授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顧明東身上。
洪教授看了眼顧明東,有心想說是這小夥子救了你,但想到自家老師對神神叨叨的事情深惡痛絕,又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明明事發前一晚,洪教授還曾跟老師一起吃了碗,老師胃口極好,一頓吃了兩大碗米飯,還笑話他吃飯跟小雞崽似的。
“是啊老師,隻要你沒事,我們就都安心了。”
如果說剛才他的想法是死馬當活馬醫,那麽現在,洪教授心底的科學,再一次被玄學打敗。
顧元和從昏睡中醒來,雙目迷蒙,許久才看清楚床前的人:“是你啊。”
很快,他就意識到情況不對勁:“這是醫院?我這是怎麽了?”
“一個月?”顧元和蹙起眉頭來。
洪教授自己已經被征服了,但他不敢說。
他瞧見妻子憔悴的模樣,很是心疼。
自己雖然年紀大了,但向來身體好,平日裏也十分注重養生,怎麽可能無緣無故的昏迷?
不知想到了什麽,顧元和眼底閃過一絲惱怒。
她緊緊握住丈夫的手:“元和,你醒了,醒了就好。”
顧元和正感慨自己年紀大了,扛不住幹活了,卻聽見讓他震驚的消息。
“你都睡了一個多月了。”提起這事兒,洪教授依舊心有餘悸。
“老師!”洪教授驚喜的叫道。
“真的已經一個多月了,整整四十二天,那天你忽然暈倒在試驗田裏,怎麽都叫不醒,把我們都吓壞了。”
因爲事情古怪,洪教授在求助醫學無用後, 腦子一下子轉到了玄學,所以偷偷的去老師家查看過,顯然是什麽都沒看出來。
“幸虧你現在醒了,您要是再這麽睡下去,師母都要熬壞身體了。”
洪教授拍着胸脯說道:“師母這話見外了,一日爲師終身爲父,老師就跟我爸一樣,用不着這麽客氣。”
“你這孩子……”顧家夫妻膝下無子無女,老兩口相依爲命,聽見這話顧師母眼眶更紅了。
顧元和拍了拍妻子的手,看着學生的目光也帶着幾分贊許。
他的學生中,洪教授不是最聰明,也不是最機靈,甚至不是最努力的,可難得爲人忠厚老實,對他也極爲孝順。
迎着老師贊許的眼神,洪教授忍不住挺直了腰杆兒。
顧元和的目光卻已經略過他,落到了後頭的顧明東身上。
即使剛從昏睡中醒來,老人的目光依舊炯炯有神,犀利無比,隻是盯着顧明東的臉,他微微擰起眉頭:“這個小夥子瞧着很是面善。”
洪教授笑着說道:“老師,這就是我之前提過的顧明東,上河村的顧明東,怎麽樣,瞧着是不是一表人才。”
他倒是沒有多想,隻以爲自己曾經在老師面前提起過顧明東,很是贊賞,這才讓老師有了些許印象。
反倒是顧明東有些驚訝,難不成自己真的是大衆臉,最近怎麽老遇上覺得他面善的人。
“上河村的顧明東?”顧元和臉色微微一變,卻又迅速收斂。
顧明東卻沒錯過他的神情變化,心底疑惑:“顧老先生,您好,我叫顧明東,您稱呼我阿東就好了。”
“明東……”顧元和念着這兩個字。
“日出東方漸漸明,是個好名字。”
顧明東覺得,自家爹媽起名字的時候,肯定沒想過這麽深奧的含義,不然後頭也不會有東南西北四個,明東還好說,明西可就不對味了。
顧元和卻似乎一見到他便有好感,甚至還問起上河村的風景來:“聽說你們生産隊的水土很是不錯,就連水稻都長得比别的地方好,不如你坐下來跟我說說。”
顧明東還沒回答,顧師母不答應了:“你這才剛醒過來,不想着好好休息談什麽水稻。”
洪教授也拖後腿:“是啊,老師,你先好好休息,阿東同志還得多留一段時間,等你好一些再問也不遲。”
“我現在去喊醫生過來,還得做個全面一點的檢查,這樣我們也好安心。”
顧元和隻得笑了笑:“是我心急了。”
倒也沒有再追問,卻又不同意做檢查。
這次洪教授和顧師母不答應了,顧師母一次次的勸,最後還是紅了眼眶,讓顧元和同意下來。
洪教授到處跑,顧明東推着人,上上下下的把檢查統統做了一遍。
顧元和被抱着上下樓,忍不住說了句:“其實我自己能走。”
洪教授卻說:“老師,阿東勉強也算我半個學生,我的學生那就是你的徒孫,讓他幫個忙有啥不好意思的。”
說完使勁給顧明東使眼色。
顧明東也說:“顧老先生,我還想等你好了,跟您老學一學地裏頭的知識。”
顧師母瞧着笑了起來:“你啊,多大人了就别不服老了,有學生孝順着還不好嗎?”
顧元和隻得答應了。
畢竟年紀大了,又昏睡了那麽久,才說了一會兒話,顧元和便有些精神不濟。
沒等結果出來顧元和就扛不住睡了,吓得洪教授拉了醫生過來做檢查,折騰了一番,确定老師真的沒事,這次是真的睡着而不是昏迷,這才松了口氣,帶着顧明東走出醫院。
“神了,你剛才做了什麽?”離開醫院,洪教授就忍不住開口問了。
顧明東卻苦笑道:“我什麽都沒做,走過去洪教授就醒了。”
就像上一次,謝南山明明在昏睡,但也在他出現的時候忽然就行了,甚至還能推到東西給他報信。這其中難不成有關聯?
要不是确定自己什麽都沒做,異能也沒搭手,顧明東都要以爲自己是天降紫薇星了。
洪教授卻已經把老師醒過來的功勞,全部推在了顧明東身上。
“你就别謙虛了,我知道幹你們這行的有規矩,現在也不好大肆張揚,放心吧,這事兒連老師和師母我都不會說。”
說完壓低聲音解釋:“不是我想搶功勞,我這位老師别的都好,就是爲人死闆固執,他對封建迷信那一套深惡痛絕,聽了不但不會感激,說不定還以爲我們合夥糊弄他。”
這倒是正合了顧明東的心思:“老人家能醒過來就好,本來我也沒做什麽。”
洪教授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頭:“鄭老先生收了個好徒弟啊。”
顧明東試探着問道:“方才見顧老先生對上河村很感興趣,他以前是不是去過?”
這話讓洪教授覺得奇怪,但還是搖頭道:“應該沒有,大概是聽我提起過所以才感興趣吧。”
“老師年紀大了,從我認識他開始就長居北京,不太喜歡出門。”
“那年輕的時候呢?”
“年輕時候倒是經常走南闖北,但他肯定沒去過上河村,不然上次我提起,他肯定得說一說。”
顧明東有心再打聽,但繼續問下去就太明顯了,隻得暫時止住了話茬。
倒是洪教授又說道:“難得老師喜歡你,等他好一些我們再來,他主攻的是林業,但農業都是相通的,跟他多聊聊總能學到不少。”
顧明東自然是點頭應下,卻又狀若無意的問道:“老先生都病了,怎麽不見兒女在床前照顧?”
洪教授歎了口氣:“老師與師母曾生育過兩兒一女,但都早早夭折,以後你在他們面前不要提起兒女的事情,免得他們聽了傷心。”
姓顧,名元和,膝下兒女都是早夭,這讓顧明東不得不懷疑這位老先生的身份。
顧明東沒急着打聽,接下來幾天,他依舊跟着馬秘書往農科院跑。
洪教授既然是打着糧種的名義把他們請來的,自然也得擺出架勢來,倒是踏踏實實的“互相交流”了幾天。
每天到了下班的點,洪教授就會騎着自行車去醫院,确實是比親兒子還要孝順。
但第一天之後,他卻再也沒帶上顧明東,隻說顧元和還沒恢複,再等等。
這天也是如此,弄得馬秘書人感慨道:“洪教授平時看着脾氣不大好,沒想到對自己的老師這麽孝順,也是難得。”
顧明東笑了笑,又問:“今天結束的早,我想在附近走走,一起去嗎?”
馬秘書有些心動,但還是拒絕了:“我得先把白天的資料整理了,要不然隔天就忘了。”
比起顧明東,馬秘書得把每天的交流經驗都記載下來,這些都是要帶回去交差的。
顧明東原本就沒打算帶他,笑着說道:“那我就自己去了。”
“早點回來。”馬秘書知道他會認路,隻囑咐了一句。
他不知道的是,顧明東離開招待所,很快就上了公交車,轉了足足三趟車才抵達目的地。
抵達之前,顧明東還以爲謝南山住的,即使不是四合院,那也不至于太狼狽。
誰知道在胡同巷子裏東拐西拐,最後在一個破舊的屋子前停下了。
“叩叩叩。”
大門一敲,木頭渣子開始往下掉,看得顧明東都擔心這門直接掉了。
門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打開一條縫,伸出一條手臂直接把顧明東拽了進去。
一進門,顧明東才發現破房子裏内有乾坤,外頭瞧着像是沒人要的危房,進門一看,即使雜物将屋子原本的模樣遮住了大半,卻依稀能看出原本的精緻來。
謝南山正吊兒郎當的站在那裏:“您老可算來了,我這等得花兒都謝了。”
顧明東微微挑眉:“你一直沒出現,我還以爲不急。”
謝南山翻了個白眼,領着他往裏頭走:“得了吧你,回頭還不是我求着您辦事兒。”
“進來坐。”謝南山給他倒了杯茶,“屋子沒人住,啥都沒有,隻能湊合一下了。”
顧明東喝了一口,看得出來謝南山完全不會虧待自己,喝的茶葉都很香,估計這幾天都忙着置辦東西去了。
不隻有熱茶,桌上還放着點心,蜜三刀、沙琪瑪和蜜棗。
顧明東嘗了一口,味道十分不錯:“你還挺會享受。”
謝南山聳了聳肩,笑着說道:“從小我就知道有今天沒明天的,在再不對自己個兒好點,那這輩子可算是白活了。”
别說,顧明東還挺欣賞他這生活态度。
同樣的,從這一桌就能看得出來,謝南山雖然離開北京,可他的人脈關系都在,這裏頭有些東西,可是花了錢也不一定能置辦到的。
謝南山也挺得意,等他都嘗過了才說:“你不是要看看我家祖宅嗎,這就是。”
這話倒是讓顧明東很是驚訝:“這裏?”
“是不是覺得我家老祖宗威風凜凜,子孫後輩就得在恭王府住着?”
謝南山自我打趣了一句:“早前倒是也風光過,後來,哎,總之是一言難盡。”
“我不騙你,這确實就是謝家的祖宅,看着是舊了點,破了點,也幸好這樣才留得住。”
要不然早些年就得被收回國有重新分配了,謝南山那幾年又是生病,又是波瀾,過得也是心驚肉跳。
但他也是個不會向人示弱的,并未細談這些。
屋子裏頭這麽亂,看着這麽破,也是謝南山故意爲之,免得他出門在外的時候,自家的宅子反倒是成了别人家的。
顧明東這才起身,仔細看着這棟破舊的宅子。
謝南山叼着一個沙琪瑪,解釋道:“原本左邊右邊後邊都是我們家的,不過後來分出去了。”
顧明東繞着老宅子走了一圈,卻毫無發現。
異能安靜如雞,完全沒有任何激動的意思。
“怎麽樣?”謝南山有些心急的追問。
經曆過無數次失望,謝南山覺得希望不大,但顧明東的身份不同,再想到上次就是他進門救了自己,謝南山又期待起來。
顧明東搖了搖頭:“什麽都沒有。”
一聽這話,謝南山頓感失落,連嘴巴裏頭的沙琪瑪都不香甜了。
“罷了,都這麽多年了,我也該認命了。”謝南山吐出一口郁氣,發洩似的将剩下的半個沙琪瑪全吃進了肚子。
顧明東也很失望,原以爲他能找到那三顆舍利子,讓異能更上一層樓,結果白走一趟。
沒找到舍利子,顧明東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你是本地人,那你認識農科院的顧元和教授嗎?”
“顧元和?”
謝南山想了想:“沒印象,上次你跟我打聽元和這兩個字,就是在找這位教授嗎?”
瞧他的模樣,是真的完全不認識。
顧明東歎了口氣:“前些時候他病了,病症很奇怪,跟你一樣無緣無故的昏迷不醒。”
謝南山聽完,頓時精神一震:“一樣的症狀,姓顧……難道他是顧家人?”
兩人都知道,他口中的顧家,就是跟謝翎一樣,從守珠人手中借走佛骨的那家人。
謝南山越想越覺得可能性極大,他眼底露出幾分雀躍來:“說不定還真是。”
“爺爺說顧家早就沒落,到了他那一輩就沒什麽人了,沒想到他完全猜錯了,顧家不但還在,甚至分成了兩條支脈。”
“其中一脈搬到了上河村繁衍生息,還有一脈卻留在了北京。”
古時候,有些大家族爲了保存血脈,會讓家族子嗣前往不同的地方定居,以求遭遇戰亂等天災人禍的時候,能最大程度的保留下去。
被他這麽一提醒,顧明東精神一凜。
但是很快,他皺眉道:“不太可能,如果是樹大分枝,怎麽會一點消息都不給子孫後輩留下。”
就算沒留下家書記載,可人總歸是活的吧,算算年代,顧父不知道,顧家祖父難道也一無所知?
而且那位顧家老先生瞧見他的表情動作,可不像是看見血脈親人。
謝南山一想也是:“确實……但他也生了怪病,總不可能隻是巧合。”
顧明東挑眉道:“這就需要你去查了。”
“我初來乍到,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冒然去查肯定會被人發現。”
“你就不一樣了,說不定查完了,咱們就能弄清楚到底爲什麽。”
謝南山倒是也不推脫,笑着說道:“行,這事兒我來辦。”
顧明東臨走前,提醒了一句:“可以重點查一查,你,顧元和,跟錢家之間到底有沒有聯系。”
“又是錢家。”謝南山皺了皺眉。
在此之前,他從沒聽家中長輩提起過錢家,但是爲什麽顧明東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
謝南山沒有追上去問,他知道顧明東不會無緣無故的提醒。
離開謝家,天色已經蒙蒙發黑,沒吃到舍利子的異能很是不滿,不停的在扒拉顧明東發絲兒,弄得他無可奈何。
忽然,顧明東停下腳步:“要不我們試試看?”
異能頓時支棱起來,使勁的慫恿主人趕緊快點。
顧明東挑了挑眉,轉身鑽進了一個公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