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村裏頭出了名的潑辣媳婦, 李鐵柱的媳婦趙金花從沒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被個新媳婦堵上門。
李鐵柱家窮,但夫妻倆感情好, 每年大年初二, 李鐵柱是鐵定會帶着老婆孩子回娘家。
這一天也是,趙金花一大早就回娘家去了, 誰知道娘家人話裏話外瞧不上女婿, 活兒都讓老實憨厚的李鐵柱幹,好吃的全留給自家孩子。
李鐵柱不介意, 趙金花卻受不了這個氣,一怒之下帶着他們提前回來了。
誰知道他們前腳剛進門,後腳白小花就闖進來了, 抓住他們家大兒子狗蛋就要什麽玻璃珠。
趙金花哪能看着她欺負自家兒子, 兩個女人頓時吵起來, 偏偏白小花看着斯斯文文的城裏人, 一開口比她還要潑辣。
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 李鐵柱隻得勸着媳婦:“算了,一顆珠子她要就給她, 大過年的這多不吉利。”
“這可不是我挑事兒, 是她上門來吵的。”趙金花咽不下這口氣。
這時候白小花忽然喊道:“快還給我,不還你們就是小偷, 我要去舉報你。”
趙金花再潑辣也就是個農村媳婦, 被她吓唬得一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轉身走進屋裏頭。
李鐵柱在旁邊看得焦頭爛額,他不敢身上幫忙,因爲方才他才扯了白小花一把,後者就喊抓流氓。
“是啊,大過年的别鬧了。”
“白小花我告訴你,識相的趕緊帶着珠子滾,不然我打你出去。”
衆人一看,劉寡婦不見身影了。
她心底着急,額頭滿是密密麻麻的冷汗,猛地擡頭道:“這裏頭沒有我那顆,你是不是藏起來了?”
“剛才她在自己家揪着小姑子要珠子,一定要說愛花偷了她的,現在又來鐵柱家鬧。”
“所以丢了我才會這麽着急,金花嫂子,我跟你倒個不是,我剛才隻是急瘋了。”
“劉寡婦呢,剛才她不是跟着一道兒來了嗎?”
顧明東帶着孫家兄妹趕到的時候,就瞧見白小花和趙金花互相揪着頭發,在院子裏頭翻滾着,扭打在了一起。
“這彈珠不都長一樣。”
嘩啦一聲, 趙金花把兒子的一袋玻璃珠子全灑在了白小花面前。
這時候旁邊有人站出來道:“可不是嗎,大柱媳婦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說完朝着周圍看熱鬧的人喊:“大家夥兒都來看看老劉家這娶進門的都是什麽媳婦,她家小叔子拿了彈珠出來玩,現在倒好,訛上我們家了,空口白牙的還要去舉報。”
孫淑梅看得瞠目結舌,她從沒見過白小花撒潑的樣子。
旁人也勸道:“大柱家的,珠子也還給你了,你趕緊回去吧。”
是這段時間的艱難生活,和那顆無論如何都毫無反應的玻璃珠,讓她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金花嫂子你怎麽能這麽說,那不是普通的珠子,那是代表着革命友情的珠子,難道你是對我們的革命友情有什麽不滿嗎?”白小花嗆聲道。
趙金花方才爲了名聲和吉利退了一步,誰知道她還得寸進尺,忍不住大罵道:“放你的狗屁,老娘家裏頭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嗎,我貪你一顆破珠子?”
白小花卻無論如何也不放過,甚至往他們家屋子裏沖:“一定是你藏起來了,我自己找!”
趙金花怎麽能看着她搜自家,沖過去一把拽住她的頭發,兩個人頓時扭打在一起。
最後還是癟老劉出面,喊了幾個嬸子過去把人給拉扯開了。
白小花眼看形勢對自己不利,眼淚越落越多,鼻子紅彤彤的看着好不可憐:“你們都誤會了,那顆珠子是淑梅送我的,代表着我們無産階級革命友誼,它對我來說不是一顆普通的珠子,超越了親情和友情,是珍貴的人間大愛。”
癟老劉黑着臉罵道:“這大過年的鬧什麽,一年都不想順堂了是不是?”
趙金花最看不得這樣的女人,嗤笑道:“呦,你們城裏人可真會說話,一顆破珠子也要說出花兒來。”
白小花方才憤怒上頭,隻想着把珠子要回來,這會兒瞧見癟老劉不贊同的臉,再看周圍指指點點的村民,理智終于回歸。
“我看着大過年的,見她是新媳婦不想計較,把狗蛋的珠子全拿出來讓她帶走,偏她不依不饒還要進屋搜東西,不知道的我還以爲強盜來了。”
白小花撿起一顆顆珠子仔細的看,但玻璃珠大部分長得差不多,排除顔色不同的兩顆之外,其餘她壓根分不清。
“不就是一顆破珠子, 我賠你十倍, 拿了趕緊給我滾出我們家。”
癟老劉一看這邊侄媳婦哭得梨花帶雨,那邊趙金花兇神惡煞,忙問道:“小花,你要有啥委屈就告訴大家。”
這才有了劉鐵柱去老顧家求人的一幕。
癟老劉聽了也直皺眉頭,暗道自己這嫂子家是不是犯了太歲,年前兒子鬧一出,年後這兒媳婦又鬧一出大戲。
趙金花抹了一把臉,呸了一聲:“大隊長你問問她,我就沒見過這麽橫的新媳婦,他家小柱跟我家狗蛋玩彈珠,輸給他一顆珠子,她倒好上門污蔑我兒子偷東西。”
心底咯噔一下,白小花意識到自己這一次太過了。
村民連忙道:“瞧這事兒鬧得,鐵柱家的,我們都信你。”
白小花還未說話,趙金花嗤笑一聲:“今天我算是見識了什麽叫賊喊捉賊,大隊長,你做人可得公道點,今天這事兒大夥兒都瞧見了,可不是我污蔑她的。”
回過神來,白小花眼眶一紅,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叔,你要替我做主啊。”
“小花,别打了!”她說着下意識的就想過去勸架。
“小花,事情是這樣嗎?”
趙金花這才滿意,誰知一看白小花,人光顧着撿起地上的玻璃珠,壓根沒看她,氣得她抓過兒子拍了一下,指桑罵槐道:“我告訴你過多少次,别跟他們家玩,讓你不聽。”
顧明東卻一把拉住她:“别過去,小心打到你。”
遭受無妄之災的李狗蛋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哭起來。
趙金花臉色一沉,随即看到站在外圍的人:“正好淑梅在大隊裏,淑梅你過來,告訴大家夥兒那顆珠子有什麽特别的,是不是鑲了金子?”
衆人的視線不約而同的落到孫淑梅身上。
白小花猛地盯着他,目光灼灼:“淑梅,你來了,你快告訴大家那顆珠子不一樣。”
孫淑梅下意識的一個瑟縮,顧明東拍了拍她的肩頭,讓她鎮定了一些。
孫淑梅不敢看白小花的目光,隻說:“小花,你要真的喜歡我送的珠子,那我再送你一顆就是了。”
“那怎麽一樣,那顆珠子是獨一無二的!”白小花尖聲叫道。
孫淑梅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但還是勸道:“一顆不行我送你兩顆?”
趙金花抓住機會,冷笑道:“這倒是好笑了,都是淑梅送的珠子能有什麽不一樣,怎麽以前那顆珍貴,現在這顆就一錢不值?”
癟老劉見鬧得不像話,也勸道:“小花,差不多行了吧。”
白小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甚至死死的盯着孫淑梅看。
顧明東皺了皺眉,擋在了表妹的身前。
白小花被他冰冷鋒利的視線一看,不敢再盯着孫淑梅不放。
不能再這樣下去,繼續下去孫淑梅和她這個奇怪的表哥肯定會懷疑到珠子上。
她猛地蹲下來,飛快的撿起地上的一顆顆彈珠,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帶走了。
顧明東冷眼旁觀着這一幕,心底冷笑白小花要是知道事實真相,怕是會直接氣瘋了。
白小花路過身邊的時候,孫淑梅還想跟她說話,誰知道白小花看也不看她直接走遠了。
孫強見狀罵了一句:“什麽人啊。”
孫淑梅抿了抿嘴角,到底沒追上去。
趙金花在後頭喊道:“輸一顆要回去十幾顆,你可真會占便宜。”
癟老劉隻得出來勸道:“鐵柱媳婦,算了吧,你看着大過年的。”
“大隊長,你這人也挺有意思,她來我們家找晦氣,你不勸着她倒是勸着我,怎麽着看我們家好欺負啊?”趙金花不給面子的罵道。
癟老劉臉一黑:“行了,我替她賠你。”
錢金花冷笑道:“這是錢的事兒嗎,大過年的這麽晦氣,今年我們家要是倒黴,我可饒不了她。”
“呸,真他娘的掃把星。”
說完當着癟老劉的面直接把門關上了。
癟老劉氣得臉色發青,看周圍村人的神色,還得給自己找台階下:“哎,大過年的小年輕一個個火氣這麽重。”
說完背着手離開了,沒去看後頭那些眼神。
顧明東看着人群散了,開口道:“回去吧。”
孫淑梅悶不吭聲的往前走,孫強還在旁邊唠唠叨叨:“淑梅,以後你可千萬别再跟她玩,這白小花腦子真的有病,大過年的爲了顆珠子鬧得大家都不消停。”
以前孫強罵白小花有病,是真的罵人,可現在他覺得白小花可能真的有病。
如果不是腦子有病,正常人怎麽可能放棄嚴海那麽好的對象,一門心思嫁到鄉下來,大過年的還爲了一顆破珠子鬧得天翻地覆。
想起方才白小花撒潑打诨的樣子,孫強強調道:“跟這樣的人走得太近會倒黴。”
孫淑梅心裏頭也沉甸甸的,隻說了聲知道了。
顧明東對白小花的失控原因心知肚明,一個自以爲掌握了未來動向,偷竊别人人生的人,是無法容忍到手的機遇丢失的。
可惜,白小花永遠都不會知道,那顆珠子早就被他吃得一幹二淨。
想到這裏,顧明東對表妹有些愧疚,要是沒有他跟白小花這個意外,那顆珠子原本該是表妹的。
他笑着安慰道:“淑梅,這件事你又沒錯,不需要難過。”
孫淑梅隻說:“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話了。”
“還說什麽話,看見她就趕緊掉頭走。”孫強罵罵咧咧道。
眼看孫淑梅臉色不好,顧明東安慰道:“反正她現在嫁人了,你們一個在城裏,一個在鄉下,能見面的機會也不多。”
誰知這話一說,孫家兄妹倆的臉色都有些不對勁。
顧明東見他們臉色不大對,皺眉問道:“怎麽了?”
孫強看了眼妹妹,歎了口氣:“鎮上開始動員下鄉了。”
下鄉?
顧明東聽見這兩個字眼心頭也是一跳,這麽快就要開始了嗎?
“你們家現在這樣的情況,淑梅也得下鄉嗎?”顧明東追問道。
孫強拍了一下腦袋,無奈道:“說沒有正經崗位的話,一家隻能留一個孩子。”
孫家統共就兩個孩子,相比起其他家庭來已經是少的,可政策上隻允許留下一個。
“那能不能想辦法找個工作?”顧明東又說道。
孫強卻搖頭道:“現在的崗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都是爸媽傳給孩子,哪裏還有什麽空崗位。”
更别提他們鎮上的崗位原本就少,孫強自己的職位還是接了孫國棟的,不然到現在還是無業遊民。
他們不是沒想過辦法,隻是能找的路子都找到了,連臨時工都塞不進去。
這也是爲什麽會從主動申請下鄉,現在慢慢變成官方動員了,瞧着形式不大好,孫家人都怕到最後會變成強制性,想着早做打算。
孫強倒是提出将自己的工作讓給妹妹,他去下鄉,畢竟他是男人吃點苦不算什麽,就算下鄉幹活也沒關系。
可一提出來,孫淑梅第一個不答應。
明面上是說這工作太累,她一個女孩吃不消去幹,實際上是知道自己去,哥哥就得下鄉。
家裏頭孫國棟癱瘓在床,顧秀秀沒有工作,隻能靠着打零工貼補家用,孫強這個兒子就是家裏頭的頂梁柱。
如果孫強再走了,那他們家的情況隻會更差。
孫淑梅是甯願自己下鄉,也不肯讓哥哥讓出崗位的。
就爲了這事兒,孫家年也沒過好。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孫淑梅反過來安慰兩個哥哥:“其實下鄉也沒什麽不好的,我聽說北方早就開始動員下鄉了,還得是積極分子才能去呢。”
“我也去街道裏問過了,說主動報名的話可以選地方,我可以選近一點的,說不準一個星期還能回家一趟。”
孫強卻說:“下鄉就得幹農活,你從小到大也沒幹過這活,哪能吃得消。”
話說話音一轉,忽然道:“淑梅,要不你聽媽的找個人家嫁了吧,你都嫁人了總不用下鄉了。”
孫淑梅瞪了他一眼:“就爲了逃避下鄉嫁人?那我還不如去支援西北。”
兄妹倆簡單的幾句話,卻像是一道雷聲在顧明東腦中炸開。
下鄉、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