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知道大家夥兒辛苦，讓我們大隊的顧明東打死了大野豬，大家夥兒吃飽了肚子，就得提高勞動積極性。”
“不怕苦，不怕累，遇到困難往前沖，隻有踏踏實實往死裏幹，秋收才能吃飽飯。”
“勞動最光榮，咱們是新中國的好兒女，是無産階級人民群衆，咬緊牙關抓生産，努力努力再努力！”
在顧建國響亮的口号中，上河村大隊的社員們終于拿出力氣來，拎起鋤頭使勁幹。
日頭下的太陽越來越曬，社員們卻一改疲态，滿頭大汗依舊精神抖擻，一頓肉的魅力是無窮的，哪裏還有前幾日的消極怠工。
顧建國直起腰，看着社員們積極努力的沒有，心底滿意。
他看着田間低頭，仿佛已經看見青禾變黃色，豐收好景緻。
這股子鬥志昂揚太過于驚人，以至于河對面的下河村見了，忍不住嘀咕起來：“上河村在弄什麽呢？”
“哎，你們昨天有沒有聞到肉味，好像就是從上河村飄過來的。”
顧明東吐出一口氣，雖說弟弟聽話是好事兒，但蠢驢一下子變成黏黏糊糊的小狗，他還是非常不習慣。
就這麽一愣神，顧明東已經回去幹活了，顧建國歎了口氣，心底卻有些高興，這些年他一直怕這大侄子脾氣太軟，沒本事撐不起一個家。
顧明東對他殷勤的原因心知肚明，無奈的看着他：“阿南，你繼續偷懶的話，三叔就得過來找你說話了。”
顧二弟往左一看，迎上顧建國擰着眉頭的嚴肅臉。
還有人瞧着不對勁，偷偷去問大隊長：“大隊長，他們村是不是拿到救濟糧了？”
腦中閃過淩晨看到的畫面，顧明東走過去問道：“三叔，今天怎麽是你在動員，大隊長呢？”
“肉味，這不逢年過節的哪來的肉，還飄到咱村裏來，我看你是想吃肉想瘋了吧。”
顧三妹看不下去，提醒道：“老二，你能不能正常點？”
下河村的大隊長朝那邊看了一眼，擰着眉頭說：“不可能，有救濟糧我怎麽可能沒消息，誰知道他們在發什麽瘋。”
顧明東笑着說道：“以前三叔老接濟我們，現在我有能力想要回報，比起三叔給我們的差遠了，三叔您這麽說可傷我的心。”
他這麽一說，顧建國果然猶豫起來。
“阿東，昨天那肉三叔就厚着臉皮收下了，以後不用這樣。”
大河村那頭。
說完這話，顧建國瞧了眼侄子，見他比自己還高一些，穿着滿是補丁的衣裳也依舊一表人才，心底有些欣慰。
随即又覺得他們大隊不能輸，高聲喊道：“大家夥兒瞧瞧上河村幹活的積極性，咱們大隊也不能落後了，落後就要挨打，落後就要挨餓，大家夥兒勒緊褲腰帶往死裏幹。”
顧二弟瞪了她一眼，繼續獻殷勤：“大哥，你要不要喝口水歇一歇。”
一個哆嗦，顧二弟連忙低頭幹活，不敢再時不時湊過去獻殷勤了。
顧二弟繼續鞍前馬後，如果不是也跟幹不了兩個人的活兒，他恨不得連大哥的活兒一起幹了，好讓他能在樹蔭下坐着休息。
他想不通癟老劉背着個被剃光的大豬頭去鎮上做什麽？
倒買倒賣？他一個大隊長能幹這事兒？
“一大早去鎮上了，也沒說要去做什麽。”顧建國跟癟老劉，一個記分員，一個大隊長，但因爲行事作風不同，兩人其實不太對付。
被罵的人聽了，也開始自己是不是餓暈了頭，出現了幻覺。
社員們頓時苦了臉，心底暗罵他說得容易，飯都吃不飽哪裏有力氣幹活。
如今看來倒是他想太多，以前那是年紀小，現在年紀大了，當了兩個孩子的爸，可不就支棱起來了。
大侄子終于長大了！
顧建國有着老父親的欣慰，卻是忘了，顧明東三年前就是兩個孩子的爸，那時候他可沒變。
被議論的癟老劉大半夜就出發了，背着個豬頭就往鎮政府跑，到了地方天還沒亮，人政府大門都還沒開。
癟老劉氣喘籲籲的放下大竹簍，一屁股坐下來歇氣兒。
從天黑等到天亮，這會兒天氣還冷，癟老劉瑟縮着，臉上卻沒有半點不情願。
很快，政府門口人來人往，但凡瞧見癟老劉這造型的，都面露驚訝，尤其是那大豬頭。
忽然，癟老劉蹦起來喊：“王書記！”
正騎着自行車要進門的王書記吓了一跳，差點沒直接摔下來。
好懸停住，王書記一看來人，頓時頭大：“老劉啊，你怎麽又來了，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次旱災影響的地方大，北邊被咱這兒嚴重很多，國家不得先顧着受災嚴重的地方。”
“不，王書記，我是來……”癟老劉開口喊。
“我知道大家夥兒日子難過，可咱們也不能隻盼着國家是不是，咱們得自己想想辦法，粥裏頭多放點野菜不也能填飽肚子，熬到秋收日子就好過了。”
“王書記，我真不是，你聽我說……”
王書記語重心長，再一次打斷他的話：“你先聽我說，老劉啊，咱們得爲國家多想想，主動爲國家解決問題，而不是将問題都丢給國家，你說是不是？”
聽多了下面大隊長的訴苦，王書記也滿臉無奈，救濟糧就是不下來他能有什麽辦法，整體來說，他們河源鎮還是受災小的地方，至少山頭上還能找到野菜。
“王書記你聽我說！”癟老劉忍不住提高了嗓門。
周圍的人齊齊看向這大嗓門。
癟老劉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王書記，今天我真不是來要糧的！”
王書記聽了也覺得奇怪：“不是要糧食，那你來做什麽？”
癟老劉扯着王書記往後看：“王書記，你看這個。”
王書記往他身後看去，猛地瞧見那猙獰的野豬頭，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癟老劉帶着幾分得意，挺起胸膛說道：“王書記，這是我們大隊的社員顧明東打死的，這野豬禍害糧食，打死之後不但避免村裏糧食被禍害，還能填飽大家夥兒的肚子。”
“書記，我們大隊的社員一個個都有覺悟，知道越是困難的時候，越是不能麻煩國家，自己想辦法解決饑荒難題。”
王書記差點沒反應過來，看着那猙獰的大豬頭，他下意識問：“這麽大個豬頭，得多大一隻野豬？”
“收拾之後還能有三百五十斤，抵得上大隊年底兩頭任務豬。”癟老劉更大聲了。
三百五十斤，王書記倒吸一口氣，這可都是肉！
王書記咂摸一下，反應過來了。
看看連鼻子和耳朵都沒有的野豬頭，王書記心思一轉，就明白了：“不錯不錯，這麽大一頭豬，夠一整個大隊吃了吧？”
三百多斤的肉啊，王書記看着豬頭，嘴巴裏也覺得饞。
這癟老劉也太不懂事兒，打死了野豬不往鎮上送，就帶這個缺斤少兩的豬頭過來。
王書記心底又是惋惜，轉念一想又高興起來，上河村能自己解決吃的問題，那是不是其他村也可以，如果可以，他就不用擔心這些個大隊長整日裏堵住他辦公室要糧食了。
癟老劉還沒意識到他态度的變化，點頭道：“可不是，吃了肉，大家夥兒就有力氣，有力氣就能下地幹活，幹了活就有豐收，豐收了，咱們就再也不會麻煩國家了。”
得，這是吃飽了，帶着豬頭來政府要表揚了。王書記是看透了癟老劉。
王書記心知這些肉肯定進了社員的肚子，收是收不回來了，他立刻明白這件事的好處，拍着癟老劉的肩頭誇道：“好好好，老劉同志是個好同志，自己解決了饑荒的問題，應該表揚，你辛苦了。”
癟老劉大半夜的起來爲了什麽，爲的就是這句話。
他興奮的滿臉通紅，高聲喊道：“不辛苦，我身爲上河村大隊長，應該爲人民服務。”
王書記心底撇了撇嘴，又問：“打死野豬的好同志叫什麽，顧明東？”
“對對對，顧明東是我們大隊記分員顧建國的堂侄子，他父親還是愛國烈士。”
王書記聽了更高興：“原來是烈士家屬，怪不得這麽有覺悟。”
能赤手空拳打死這麽大一頭野豬，力氣得多大，這個叫顧明東的肯定是個彪形大漢吧？
王書記笑呵呵的說：“你跟我進來，大河村大隊這次幹得好，應該有表揚和獎勵。”
癟老劉樂颠颠的拎起大豬頭，在衆人目瞪口呆的視線中，跟着一道兒進去了。
吃飽了肚子，上河村社員們幹活的速度和積極性遠超前些時候。
顧明東也一改從前，成了社員們眼中的熱饽饽，再也無人嘲笑他。
李鐵牛還想過來幫忙幹活，被顧明東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他也不生氣，樂呵呵的說：“阿東，以後有需要幫忙的你就喊我一聲。”
另一頭的社員笑道：“李鐵牛，我看你不是想幫忙，是想再來一頭野豬吧。”
李鐵牛大聲喊回去：“我是想，難道你不想啊。”
“阿東，下次你有空再上山轉轉，說不定再遇上一頭傻豬呢？”
“哎，要不咱們幾個去試試，指不定也能撞大運。”
顧二弟不幹了：“你們做什麽美夢呢，那可是野豬，是那麽好打的嗎，也就是我哥本事大，要是換個人你試試，野豬沒打到，老命先送了。”
“這不是開玩笑嗎，你着什麽急。”
顧建國聽見這邊的動靜，厲聲喝道：“開玩笑歸開玩笑，野豬可不是鬧着玩的，隔壁大隊那老獵戶就是上山遇到了野豬，結果直接被捅破了腸子沒救回來。”
社員們一聽，果然不敢再提上山的事兒。
喜氣洋洋的人群中，唯有王麻子有氣無力，他幹活一直是這幅要死不活的模樣，社員們都習慣了。
倒是有跟他媳婦關系好的女人問了句：“王麻子，你昨晚上是不是又打媳婦了？”
“我打我自己的媳婦，關你屁事，多管閑事。”
女人氣得要死，卻又拿他沒辦法，心底可憐王麻子的媳婦嫁了這麽個混賬東西，孩子都被打掉了兩個，今天沒來上工，指不定是被打得起不了身。
無人管這邊的插曲。
王麻子陰沉沉的瞪着老顧家那頭。
蓦然，顧明東擡頭，直勾勾的朝他看來，眼神鋒利。
王麻子下意識的低頭，随後臉色更難看，他低頭，倒像是怕了這小子似的！
咬着牙，王麻子心底被嫉妒吞噬着，醞釀着貪婪。
顧明東自然注意到王麻子不善的眼神，他瞧了眼顧二弟，心底冷哼一聲。
這玩意最好别自己來找死，否則的話——
日頭開始偏西的時候，忽然傳來癟老劉的聲音：“大家夥兒下工後先别回家，都來曬谷場，我有話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