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化身的小黑煤球艱難地将自己拖在外面的影子收回來。
鋪在天地間的可怖影子, 緩緩向着空中的黑團子收束。他們咬緊牙關十分努力，可惜還是有一截實在收納不進身體，像條大松鼠的尾巴一樣, 拖在了團子身體後面。
啊，可惡可惡……召喚陣的力量來源于召喚者，歸根結底還是召喚他們的那個工具人太弱了。
工具人·沈鳴驚：？勿cue, 躺屍中。
一層薄薄的光籠罩在安東周身, 爲他将天地間的雨絲隔絕在外。
“天使”安靜地懸立在雷雲之間，地面上站了許許多多觀望的人影，緊急調來的直升飛機的探照燈在遠方閃爍着向這裏靠近。
此地不宜久留。
安東看了眼數量衆多的黑煤球, 随手抄起最近的一個放在自己的衣兜裏。想要塞第二個的時候，意識到根本塞不下了。
原本衣兜裏就藏着的WLZ-666跟突然進來的“惡魔球”對視。
但這并不妨礙一衆惡魔感到心痛。
一群惡魔終于褪去了與安東重逢的狂喜，他們通過這簡陋的居所腦補着安東的經曆，然後被自己狠狠虐到了。
惡魔球·瓦沙克：王最親近的果然是身爲大總管的我……你是誰？
因爲想到這是安東的居住的地方，所以那兩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不是不清楚世界的參差，魔界也有無比混亂荒蕪的地方，但他沒想到這種參差會出現在安東身上。
等到安東結束了跟店長的對話，想要跟一衆惡魔說明一下現狀的時候，就看見他們一臉深沉地看着他。
安東一點也不想在第一天就被炒鱿魚。
當然，因爲過分可愛的外表，所以似乎沒什麽威懾力。
那清脆的一聲，良好的牙口, 讓安東的眉梢跟着動了一下，眼底浮現出困惑。
按照打工合同，他需要在每一天營業後，向老闆報備當天的營業額。如果一些原材料用完了，也需要提前說一聲。
安東帶着一群黑煤球飛到了他的出租屋。
少年周身的氣勢與這裏格格不入，就像閃耀的星墜入了寂靜的海。
“不痛嗎？”他聽着都心頭一緊。
其他黑煤球無辜地歪頭賣萌：“王, 可以走了哦，我們會乖乖叼住的。”
瓦沙克：“……很、輕、松。”
“王一定吃了很多苦。”他們壓低聲音，不吵到正在通話的安東，竊竊私語，“按照那群天族的推測，化歸天地的王可能會出現古時神明記載的‘曆劫’現象。”
痛死了啊, 你們這群混賬！想讓我瓦沙克大人在王的面前失儀嗎，想都别想！當初在通道裏就應該把你們全部踹開啊！
安東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們一眼, 下一秒，猛地振翅向高空飛去, “抓穩。”
尤其今天是他試用期的第一天，店長說不定還會詢問一些其他問題。但誰知道下班後天會發生這麽多事，現在已經比約定好的報備時間晚了快兩個小時了。
安東：懂了？懂什麽了？
第二天安東去咖啡廳的時候，整個校園的氣氛明顯變了。
簡陋。
他們一邊說着，一邊看向已經收起了雙翅的安東。
安東翹起唇角，眨了眨眼，“哦，外賣騎士。”
瓦沙克作爲魔界最有錢的“商人”，見過數不清的奢侈宮殿，也見識過深淵爲安東建造的莊園。
惡魔球們愣了一下，“……什麽？”
“咔嚓——”一口，他們集體叼住了瓦沙克垂落出衣兜外面的尾巴, 就像咬住一根魚線。
“曆劫的神明失去原本的力量，以一個普通的身份體驗人世的悲歡離合……”
“有什麽吩咐您盡管提吧。”他們審慎地看了安東挂斷的電話一眼，那最好不要是“劫難”的一部分，“雖然在這裏能夠使用的力量不多，但我們會盡力的！”
“嗯？”安東正在跟店長發消息，以爲對方渴了，順手遞過去一個杯子，“要喝水嗎？”
“光暗同體”的臨時體驗卡到時間進入了冷卻期，如今的安東看起來仿佛完全就是個人類了。
在那些神明曆劫的記載裏，共同的一點就是，祂們必須經曆完自己該經曆的。有時候過完當前一生，就會自動回歸神位，有時候則需要等一個契機。
落地的惡魔球們好奇地打量着這個不大的出租屋，一開始他們還以爲是什麽障眼法或者幻術，但随着他們發現這就是貨真價實的住所後，惡魔球的臉色漸漸凝重了起來。
“您不必多說，我們已經懂了。”惡魔球們鄭重地看着他，“爲了讓您盡快回歸，我們一定會幫您的。”
瓦沙克艱難地從安東的衣兜裏掉了出來，他“啪叽”一聲落到地上，感覺自己的尾巴快斷了。
瓦沙克不知道爲什麽脫掉了脖子前原本招搖過市的小金條項鏈，轉而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了一塊灰撲撲的布塊，詠歎着擦拭眼角浸出的淚水。
WLZ-666無聲尖叫：哦，來了！最糟糕的情況！
不等瓦沙克應激, 其他一衆黑煤球已經撲了上來。
安東以爲他們是聽見了剛才他跟店長的對話，有些詫異他們的主動，“這麽說你們是想來應聘了？”
但沒關系，既然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安東，不論接下來發生什麽，他們都會跟着的。
他磨了磨牙，正要找那群該死的同僚算賬，忽然注意到了周圍的環境，臉色一變，立即痛心疾首起來：“這就是您在這個小世界下榻的居所嗎？這是何、何等的……！”
一衆惡魔見到安東習以爲常的樣子，更難受了。
直升機的探照燈掃向這裏, 天空中除了細密的雨絲外, 已經不見了任何存在的蹤影。
最明顯的就是昨夜的教學樓被封鎖了起來，校園裏突然多出了很多穿着特殊隊服的外來人員，拿着各種五花八門的儀器在四處探測。
抵達咖啡廳的時候，安東見到了神情不屬的遊渟丘。畢竟是這所“特殊”學校的學生，昨晚的事情，對方大概也得到了消息。
遊渟丘見到安東，連忙掩飾出與往常一般無二的微笑，他甚至思考好了如果對方問起學校這些奇怪變化的說辭，哪知道，安東竟然完全沒有好奇的意思，一句話沒提。
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全世界都不會有人比安東更加清楚了。
遊渟丘：……不知道爲什麽，反而有種憋了一口氣沒出來的感覺。
遊渟丘：“聽說我們又多了一個新同事，還是你推薦的？”
安東輕快地點頭，“店長已經跟你說了嗎？是的，不過他比較害羞，一般不出現在人前。”
遊渟丘：？
新一天的營業，除了校園内稍稍躁動的氣氛，一切似乎都跟以前沒什麽差别。
“咦？你看學校新開的咖啡廳有了配送業務诶。”
幾個正聚在一起的學生，無意間刷到了新的推送頁面。
“真的诶，不過我還是喜歡在店裏喝，那裏的氛圍和服務超棒，前台的兩位小哥都超級帥，尤其是新來的那個！在宿舍就
沒那味兒了。”
“也是哦。”其他人覺得不無道理，随後又有一人道，“嗯？配送的業務範圍沒标出來，是不是忘記了？”
“叮——您有新的訂單！”
等了一上午，終于等到了第一筆訂單。
安東看了一眼，發現是市内的——有點遠。不過想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訂單，他還是征詢了一下意見，“可以嗎？”
随着他的問話，前台角落處的一團陰影忽然蔓延開來，随後，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從裏面探出來。
尾巴一彎，纏繞住安東遞過來的裝着外賣的袋子，點頭一樣搖晃了一下，“咻——”一下遁入影子裏，消失不見了。
很好，看來惡魔球們對現代生活适應得很快。
接下來，安東将外賣放在吧台角落，然後惡魔球就會在确認訂單位置後，将外賣通過影子通道一路運送出去。他們的效率越來越高，堪稱配合無間。
醫務室——
沈鳴驚剛一醒過來，就看見自己床前圍了一圈人。
“你醒啦，小學弟。”特行隊中很多人都是從這所學校畢業的，有人笑眯眯地打招呼道。
沈鳴驚整個人抖了一下，唯恐對方意識去摸自己的帽子，卻摸了個空。
似乎是看出來了他的不自在，站在最前方的男人揮了揮手，于是所有人迅速退了出去，眨眼醫護室就隻剩他們兩個。
男人對沈鳴驚開門見山道：“我是特行隊的隊長，隋雲起。這次找你，是因爲你是昨晚唯一一個最接近現場的人，不知道你對昨晚的事情還有沒有印象？任何線索都可以。”
昨晚？沈鳴驚愣了愣，随即忽然坐起來，“他呢？”
隋雲起：“誰？”
沈鳴驚：“咖啡廳的，他昨晚跟我在一起！我獲救了，他應該也沒事吧？！”
隋雲起頓了一下，忽然按向耳麥，在經過一番确認後，他看向沈鳴驚道：“你說的那個人，現在正在咖啡廳照常上班。”
沈鳴驚在對方略帶深意的話語中，怔住了。
正常嗎？怎麽想都不太正常。如果連作爲“特殊才能”人員的沈鳴驚都遇險的話，沒道理安東會平安無事。唯一可能的解釋，似乎就隻有1221在那一晚隻鎖定了沈鳴驚，所以安東僥幸逃過了一劫。
可能嗎？
隋雲起直起身子，按了按耳麥，對頻道内一直保持聯絡狀态的衆人道：“看來我們有必要去見對方一面。”
世界另一端，一片廣袤的大洋上空，一架飛機正在行駛。
代表着“世界特殊事件調查組織”的【門】标志，塗抹在飛機的側面。機翼劃過雲層，留下長長的白色尾迹。
飛機上坐着一群來自不同國家的年輕人，他們在同一所國際進修學校，也是【門】組織直接贊助的分校之一。
“李，這次要去的是你的母校吧。”
不過一夜的功夫，發生在世界另一頭那所學校的事情，早就在他們這個圈子傳開了，很多國際機構和組織聞風而動。
“天使”、“惡魔”這樣奇幻的存在，足以觸動很多人的神經。他們今天的這一趟航班，也是爲此。
被問及的“李”點了點頭，他已經有大約兩年沒有回國，想到昨夜發生的事情，眉宇間不由多了一份擔憂。
“數值突破SSS級？現階段上限無法勘測？”另一個有着碧色眸子的男人挑了挑眉，“還偏偏降臨在那裏？論對靈能生物的吸引力，有多的是其他更專業的學院，别是什麽營造的噱頭，害我們白跑一趟吧。”
“喂，你怎麽說話……”那人話未說完，就被李拉住了，李沖他輕輕搖了搖頭。
能夠進入國際進修學院，都是從各國各特殊大學挑選出來的人才，相當于升上來的研究生。
尤其像他們這種有特殊能力、又還沒正式投放到危險工作中的人，因爲各種原因，恃才傲物，喜歡挑釁其他人的不在少數。
碧色眸子的男人見李沒有上鈎，頓感無趣地掏出手機，想到了那所昨夜事件中心的學校，幹脆在網絡上搜索起來。
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碧色眼睛的男人嗤笑起來。
“李，”他沖對方晃了晃手機下單界面，“你一定很懷念母校吧，幫你點了杯咖啡，不必謝我。”
另一邊，收到訂單的惡魔球瞥了一眼地址，然後毫不猶豫地對低頭翻找東西的安東說：“王，新的訂單來了，我們出發了哦。”
中午正是最忙的時候，剛好鮮奶又見底了，安東一邊去翻倉庫，一邊點了點頭，“路上小心。”
“好哦。”
惡魔球們嘿嘿地笑起來，嗯，絕對不能讓王失望。他們用尾巴卷起熱乎的咖啡，傲慢地瞥了一眼訂單的坐标。
哼，這種距離能難倒他們嗎，灑灑水而已。不過話說回來，原來這顆星球的人默認這種距離也能夠送達的嗎，看來這裏的交通科技比他們想象中發達。
當然，也隻有一點點而已，如果換他們的艦隊來，大概一秒鍾就可以跨越過去吧。
——這群惡魔球完全沒有想過，讓威震寰宇内外的魔族殲星艦來送外賣的假設有什麽不對。
如果不是殲星艦停靠的宇宙離這裏太遠，隻要安東希望，他們早就這麽幹了。
影子的通道打開，惡魔球們跨上了路途。
每到有一隻惡魔球魔力減弱的時候，就換另一隻上去，一路依舊神速。
與此同時，至高天——
做好了充足準備的天族聚集到一起，他們注視着被選出的使者，“西路伯，中樞已經定位了魔族如今的大緻方位。因爲最終篩選出的地點，在一處議庭還未構架通道的封閉宇宙，遙遠且不穩定，所以全天界決定舉族之力，先将你送達過去。你到達之後，請務必見機行事，如果……”
他們說到這裏，喉嚨微微發緊，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他’，請一定通知我們，到時候我們一定會找到讓所有人過去的辦法。”
被衆天族注視的西路伯微微點頭，修長的五指微攥。他始終鎮定的面容，是讓所有天族推舉出他的原因，但隻要西路伯自己知道——
他在緊張。不是因爲即将面臨的旅途，而是因爲一個微妙又希冀的可能。
天族合力構架的通道很快出現，那是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豁口。
豁口對面的宇宙深不見底，是一個全新未知的地點，誰也不知道那裏究竟會不會有希望，又或者是讓人徹底迷失的空間亂流。
西路伯毫不猶豫地翅膀一振，飛了進去。
臨走的時候，中樞給他一個可以定位魔族氣息的坐标。
如今這個坐标瘋狂閃動，西路伯跨越重重寰宇，抵達了一顆無垠藍色星球的汪洋之上。
坐标上顯示，魔族的位置已近在咫尺。
他眸光微動，很快捕捉到了一團正在汪洋上高速行進的漆黑陰影。
“呵。”天族的唇邊浮現出一抹微涼的冷笑，說好的，兩族合作共同行動、共享情報，結果卻獨自跑到這顆意義不明的星球，自此杳無音信？
從來不知道何爲低調的天族
擡手，光輝在他的手中刹那凝成箭矢模樣，直擊向下方的海面。
那團陰影顯然察覺到了什麽，瞬間躲避開去。
瓦沙克：“幹！你是不是瘋了，西路伯！！！”
魔族對天族的氣息都很熟悉，所有惡魔球怒氣沖沖地跑出來，巨大的影子從他們身後浮現，像一棟棟搖晃壓來的高樓。
陰影中，阿蒙蒂斯跟幾位大公錯愕地對視了一眼：他怎麽來了？難道那群天族發現了？
雖然知道紙包不住火，但這速度也太快了。而且比起他們，對面雖然隻來了一個，卻是實打實的全盛狀态。
瓦沙克心疼地用尾巴抱住小包裹——王托付給他們的使命差點灑了！
下一秒，天族冰冷的俯瞰中，更多的箭雨落下，猶如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天空都被刹那染成了一片熠熠的金。
随着十片羽翼悉數張開，全身籠罩在聖光之下的天族居高臨下，仿佛此地是光輝永在的大聖堂，無限昂藏。
惡魔們哪能受這氣！
呵，都是幾萬年的老對頭了，誰還不會裝B了？
天族的光箭和惡魔的影子，在海面上掀起了滔天浪潮，仿佛幢幢高樓，地動山搖。
一千米外，正在緩緩往這個方向靠近的飛機上，碧色眸子的男人看夠了好戲，琢磨着時間差不多了，緩緩掏出手機。
突然，飛機整個劇烈搖晃起來，他的手機猝不及防跌落在地，恰好被前面從座位上摔出來的人踩在了腳底下。
碧色眼睛的男人額上迸出了一根青筋。
“警告！遠處海面出現不明強氣流！”這時，飛機的廣播響了起來，一聲高過一聲。
“疑似發現地外生命，危險數值飙升中……S……SS……SSS……”
“無法測算！重複，無法測算！再次警告——”
正在咖啡店的安東終于得到了片刻的空閑，他看了眼還沒有回來的惡魔球們，莫名覺得這一單送得有些久。
代表外賣即将超時的提示音響起，安東拿起手機點開，忽然，咖啡廳的門鈴搖響起來。
穿着特行隊制服的隋雲起走了進來。他一眼看見了前台的安東，眼中閃過了一抹驚訝，“是你？”
隋雲起已然認出，那就是不久前街角咖啡店被卡車撞擊的現場，那位引人矚目的少年。
理論上來說，安東應該是不認識對方的，畢竟那時候隋雲起一支隊伍一直躲在暗處，并沒有現身過。但安東并不是普通人，自然記得那行人身上的氣息。
對于他們找上門的原因，安東心知肚明——
昨天晚上，安東如果裝成同樣受到1221影響的普通人，裝暈在教學樓内，或許是最好的做法。可安東急着帶惡魔球們回家，其他事情自然要排在後面，并且他也不後悔這麽做。
早就料到了這種可能，安東自然也有消除對方懷疑的辦法，但……
——現在可能暫時沒有那個時間。
安東低頭看着手機上浮現的界面，終于意識到那個開通了外送服務的粗心店長，大約并沒有在後台設定配送範圍。
而在他忙碌的時候，那群缺乏這顆星球常識的惡魔球們，也沒有意識到不對。
【您的訂單正在橫跨大西洋。】
這是最新的消息。
安東阖了阖眼，深呼一口氣。
激動的心，顫唞的手——他又凝神稍微感知了一下惡魔球們的狀态。
洶湧沸騰的魔力，夾雜着偶爾能夠感受到的、截然相反的聖光，頃刻從那方撲面而來。
等等，聖光……？
——您的騎士正在決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