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迫歸緊迫, 日子還得接着過。
安東在許久的哲思之後,緩緩站起來,給自己做了一頓飯。
冰箱裏隻有以前的他儲存的速食,也是爲了節省時間, 泡了開水就能吃。
WLZ-666眼巴巴地望着, 身體彈了好幾下。
“吃嗎?”得到安東的許可後, WLZ-666“啊嗚”咬了一大口。
然後就被燙到了,整個透明的身體迅速發紅,頭頂開始冒出熱氣,整個身體開始瘋狂“Duang——Duang——”起來。
安東愣了一下,馬上把對方拎到洗手池又沖了一遍, 摸了摸發燙的溫度, 若有所思:“不能接觸過熱的東西嗎?”
他視線一掃,轉手冷靜地把對方放進了冰箱裏——就這樣降溫吧。
“滴滴滴——”一陣鈴聲忽然響起。
誠如遊渟丘所言,咖啡廳所在的地方确實很安靜,也很偏僻。并排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小賣部,一個西餐廳,一個水果店。安東看了幾眼,地方很小,裏面的店主都是普通人。
“就算是爲了向你爸證明自己,不想在你家自己公司,你也找個别的好點的投資啊。”另一人對坐在中間的男人說道,“我這裏就有一支不錯的股票,你要不跟着我一起幹?”
門衛大概認識遊渟丘,聞言又看了安東幾眼,便大手一揮,讓他跟着進去了。
整個咖啡廳被布置得很有氣氛,靜谧的小壁燈投落昏黃的光線。圓木的小桌,雕刻成藤蔓纏繞模樣的椅子,木制的吧台,書架,便利貼牆……
之後比起時不時要上課的遊渟丘,安東顯然呆在咖啡廳的時間會更長,也會是主要的負責人。
原本今天街角咖啡廳不出事的話,安東可能已經跟對方談妥,現在都在工作了。
“都跟你說了,那種街頭占蔔都是騙人的,後來去找的時候,不是連攤子都沒了嗎?”
老實說,這裏距安東的家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但這麽多年來,他居然從沒聽說過有這所學校存在。
第二天,安東按照手機上的定位,找到了那所學校。
這種地方真的會有生意嗎?
懷着這樣的想法,安東踏進了未來要工作的地方,意外地發現裏面居然并不冷清。
手機上發來的定位顯示,新的那家咖啡店在一個大學裏,并且距離這裏并不遠。
店長沉默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地說:“這樣說起來,那時候那名占蔔師确實說過我近期會‘破财’,破财是我遇見‘貴人’預支的代價,所謂福禍相依……嘶——那我的貴人是不是快來了!?”
安東走在這座學校裏,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雖然才剛認識,但遊渟丘是個開朗的人,很快就跟少年熟絡起來。
“我平時有課,會在沒課的時候來幫忙。”遊渟丘選擇的是小時工,“現在咖啡廳隻有我們兩個,你有需要都可以跟我說。”
這所學校靜靜地矗立在郊區一條大路的盡頭。路雖然寬敞,但什麽人煙都沒有,兩邊是極具鄉土風情的油菜花和麥田。風一吹,金燦燦的油菜花搖曳起來,像一大片浮動的浪。大概隻有來這所學校的人,才會走這個方向。
在其他人的附和聲裏,店長卻很堅持,“其他的我不知道,但這個不是。”
“哦, 那一家暫時不能營業了, 不過我還有一家。也是剛開業不久, 現在急着用人。”一個定位随之被發送了過來,“位置我發給你了,你看行的話,明天就過去直接上班, 試用期一個月。”
“啊哈哈哈……”遊渟丘的視線遊移了一下,似乎不擅長說謊,“這個,上面不會管啦。”他又想到了什麽,說道,“咖啡廳在校區東南角,那塊地方挺和平的,你以後要參觀校園的話,我可以帶你去……一個人亂走的話,有可能會迷路。”
就在這時,學校内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個人,“等等、等等!”大約二十出頭的青年擦了擦汗,看見安東的時候,雙眼明顯亮了一下,“你就是我的新同事吧!我是遊渟丘。”
中間的男人赫然就是店長,他看着自己的這群狐朋狗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相信占蔔。”
安東忽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這些,當然店長也沒提。
安東有些意味深長地看着他,捏了捏衣兜裏水晶泥一樣的WLZ-666,彎起唇角,點了點頭,“好哦。”
“現在放長假,大學裏都沒人了,你這時候開張咋想的?怎麽想都賺不到錢吧!”一家酒吧裏,幾個人坐在吧台上,身後的舞池裏很多人影在熱烈舞動。
安東疑惑道:“可是你的店……”
接聽鍵被按下後,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喂?你是‘安東’吧,我是之前咖啡店的店主,照着你簡曆上面留的電話打過來的。”
安東沒什麽意見,他工作時間久,但工資也到位,所謂多勞多得嘛。
在遊渟丘的叙述中,安東也知曉,對方跟他不一樣,對方就是本校的學生。
其他人:“啊對對對,然後你按照指示新開的街角咖啡店就飛來橫禍了。”
原本是全市學校統一放長假的日子,安東以爲這所大學也會沒什麽人,結果他剛走到那扇巨大的校門前,就看見了裏面來來去去、奔波匆忙的人們。
“爲什麽你們現在還會有課?不會影響教育部的規定嗎。”安東望着周圍來去匆匆的學生,他們大多抱着資料埋頭趕路,比一般的大學看起來忙碌許多。
安東下意識将手放進口袋,掏出了裏面的手機。在其他世界終端用久了,一下子切回手機還有點不習慣。
“學生卡、教師卡、準入證?”門衛裏坐着一個老人,他懶洋洋地對眼前面生的少年開口。
其他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心照不宣地想:算了,等對方把自己創業的那些錢霍霍完了,就知道心疼了。哼,到時候别怪他們幸災樂禍。
——“特殊職業專業培養大學。”
門衛老人忽然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後又神色淡淡地說:“沒有證件不給進啊。”
對方身後的聲音似乎有些嘈雜, 聲音在不穩定的信号中斷斷續續:“你的簡曆我看過了, 有沒有興趣過來我這裏工作?”
聽着對方的語氣,安東立即意識到,這得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土豪啊。
其他人對執迷不悟的店長沒轍了,彼此對視一眼,抽了抽嘴角。
遊渟丘對門衛解釋了一番:“……他是咖啡廳新招的人,隻是證件還沒有辦下來而已,過幾天就能到了。”
就連導航上,也隻有幾個特别冷門的,才有它的路線。
有三四桌人零零散散地坐在各處,忽然,一種有些熟悉的力量,讓安東注意到了角落的一個黑衣青年。
與此同時,WLZ-666也激動起來,“Duang——Duang——”地晃了好幾下。
“這、這是靈能!?”
“靈能?”安東小聲地開口。不是魔力嗎?
遊渟丘離開的時候,似乎拜托了另一個同學幫忙看店,現在正在向對方道謝,并沒有注意到這邊。
WLZ-666以爲安東是不了解,于是壓抑着驚呼說道:“那是溝通天地間各種元素的能力!我們的種族就是誕生自靈能側的生物,之前我們一直在閉門造車,直到議庭的到來,讓我們意識到在更廣闊的的宇宙中,竟然有純粹靈能構成的世界——”
它的語氣充滿了無限的熱忱和向往。
“據說那個世界在第三宇宙,那裏即是一切靈能側的頂端。裏面的生物不僅可以自由操控水、火等元素,連極緻抽象的光暗都手到擒來!我們對議庭那麽熱衷,其實也是想通過通道去那個宇宙看看。”
它們像最虔誠的朝拜者,想要見見它們這類生物進化的頂點。那既是希望,亦是無與倫比的動力!
安東:“……”
啊……
他大概知道那是誰了。
天族和魔族的身影從他心底一閃而過,安東繼續看向角落的那個黑衣青年。
隻見黑衣青年目光鄭重地凝視着桌上鋪開的一塊布,布上似乎畫着魔法陣一樣的圖案。魔法陣上還放着一個占蔔的水晶球,他一手撫摸水晶球,同時嘴裏低聲地絮絮叨叨着什麽:
“您是聖光……”古怪晦澀的音節,從人類青年口中吐出,磕磕碰碰的。
對于别人來說猶如鬼畫符一樣的語言,卻被安東完美地理解了意思。
“砰咚——”安東忽地擡頭,體内有部分力量驟然活躍起來,讓他的心随之劇烈跳動了一下。
是召喚。
幾乎一瞬間,安東就明白對方在做什麽了。
魔力……按照這裏的說法叫靈能,用靈能溝通世界的本源,召喚強大的個體。
這對于安東來說并不陌生,畢竟在曾經的那個世界,那裏的人們與天界、魔界聯系密切,甚至會召喚他們來參與人界的戰争。
可這裏是地星啊,這裏的人類是怎麽掌握這種力量的?
黑衣青年并不知曉安東所想,他隐含狂熱地凝視着眼前的水晶球,滿腦子都是前幾天的那場夢。
“看來那個傳言是真的!”一旁的WLZ-666激動地說,“第三宇宙熱衷于發展自己的信徒,雖然位列議庭十大最高委員之一,但經常脫離議庭搶先行動,對發展信徒有一種近乎偏執的習慣。”
WLZ-666倒抽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個宇宙才被發現,他們的勢力就已經滲透進來了啊……不、不愧是我們靈能界的牌面!”
角落裏,黑衣青年凝視着水晶球,沉默地回憶着前幾天夢到的場景——
看不清面容的天使張開羽翼,十二片浩浩蕩蕩地鋪展開去。下一瞬,羽翼染上純黑,祂轉身化作世間唯一的魔王,君臨于深淵之上。
荒蕪的、無邊無際的大地上,數不清的魔物向祂俯首稱臣。祂不過是微微擡眼,便引起無數狂熱的高呼。
那激動人心的震撼場景中,黑衣青年猶如化身其中一員,愣在原地,血氣卻随着這浩蕩的場面一陣陣上湧。
然後,他就聽見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是被選中的人。”
“……什麽?”黑衣青年呼吸一滞。
那道聲音似乎輕笑了一聲,“這個新發現的宇宙真是有趣啊,有很多像你一樣散發着美妙氣息的人呢——嫉妒、貪婪、渴望,卻又努力克制,非黑非白的混沌。比我們的世界還要有趣。”
那道聲音似乎一眼看透了他的靈魂,慢條斯理地說:“我看看……你的**是,想要擁有才能?”那道聲音說,“嗯,很無趣的**,不過算啦,我能幫你實現。”
黑衣青年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你能?”
隻有黑衣青年自己知道,他所要的可不是普通的“才能”。在這所特殊的學校裏,他們作爲特殊的人才被招收進來,畢業後要去的地方早就注定好了。
要進入那些與地外生命交涉的機構,裏面的人各個卷生卷死,甚至包括從全國各地挖來的“超能力”苗子。
而黑衣青年的“感應力”很強,玄學一點說是第六感,現實一點說——這個能力無影無形,跟沒有一樣,常常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沒資格進入這所隻招收怪物的學校。
那道聲音發現了對方的自卑,輕蔑地笑了一下,似乎對方問了一個蠢問題,“所以呢,要跟我簽訂契約嗎?”
——那是一種高高在上者輕易執掌一切的、無比自信的強大。
黑衣青年心跳加快,咽了咽唾沫:“惡魔的契約,需要我付出什麽樣的報酬?”
“我喜歡聰明人。”那道聲音笑起來,“你隻需要……”
——黑衣青年從夢境的回憶中脫離出來。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水晶球,繼續念叨道:
“您是聖光。您是至暗。”
古老的魔族語言從青年口中磕磕絆絆地吐出,“您是不存在的‘十三’,三千世界無處不有您。您最忠誠的信徒在此呼喚您,神啊,你若能聽聞,若能回應……”
安東聽着對方的話語,在那一聲聲呼喊中,黑衣青年身上的魔力——似乎是被其他存在賦予的魔力,也在一同随着運轉。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跟惡魔契約了的人。
而随着那富有魔力的運轉,安東體内屬于魔族的力量确實空前活躍了起來。
不過,這并不是對方的呼喚起作用了,而是因爲安東此刻離對方太近了——對方不熟練又弱小的力量,在他看來就像是一個劣質又嘈雜的喇叭,讓他屬于魔族的力量不堪其擾。
這究竟是哪個小天才發明的辦法??
黑衣青年獨自練習了一遍,然後托着水晶球走到咖啡廳的窗台邊,對着一隻停留在那裏的白色小鳥繼續唱道:“若您能聽聞,您能回應……”
白色小鳥:???
[你隻需要加入我們的“尋王啓示”計劃。]
黑衣青年想到夢中那個看不清面容的霸氣身影,瞬間心潮澎湃,像被卷入了那個場面裏山呼海嘯般的狂熱裏。
[我們的王化歸天地,祂存在于所有的光,所有的暗裏。在經過我們漫長的研究後,我們推測信徒越多越能加快祂的蘇醒,并且這并不局限于我們自己的宇宙。]
[哼——十大最高委員種族本來是最合适的信徒,他們足夠強大,想必信仰之力也空前有用,可惜,他們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信仰、也罷……]
[鳥類,發着光的鳥、白色的鳥更加有用,有空就對着它們禱告吧。你窮其一生都要這麽做,這就是你要支付的代價。]
任何行爲要許諾堅持一生,都不再是容易的事情。
但夢境中所見的場景,以及契約後明顯感受到的力量——黑衣青年如今以“第六感”占蔔,已經無往而不利,無數人都驗證了他占蔔的準确性。
這讓原本自卑的黑衣青年重獲新生一般,對禱告這項工作更是無比鄭重。
他臉頰帶着病态的潮紅,凝視着窗邊的小鳥,意氣風發地對着它念:“哦,我的神,我的王……”
小鳥:你有事嗎?
一旁的安東心情複雜地看着這一幕。
比起對方的禱告,更讓他看不下去的是那蹩腳又嘈雜的微弱魔力,就像細細密密的電流。仿佛滿級玩家看着一級萌新的腦溢血操作,讓他不忍直視。
這是“喇叭精”嗎?
既然能夠簽訂契約,甚至确實賦予了對方一絲絲力量,那爲什麽不稍微指導一下對方的魔力運轉。還是說現在魔族的契約就是撒手不管?
好歹也是曾經的魔族,甚至還是深淵之子,安東忍不住幫對方把魔力梳理了一下。
——也不能算梳理。
安東隻是探出了自己的一縷魔力,然後,那些原本混亂的魔力就像是被檢閱的軍隊,瞬間自己支棱起來了。
看着涓涓細流般不多但整整齊齊的魔力,安東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而黑衣青年雖然感受不到那種層面的幹預,卻也懵懵懂懂地覺得,五感一下子更清晰了,突然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這讓他更加堅信禱告的作用!神情亢奮了一個度不止!
遙遠宇宙之外——
一支巡航在各個宇宙的龐大艦隊上,一個高階魔族意興闌珊地坐着。
他正在“工作”,像往常一樣,通過夢境篩選合适的信徒,然後發展出去——将魔族的聲音傳達向宇宙的各個角落。
日複一日重複的工作,即使是高階魔族也不免覺得倦怠。不過如今的魔族一視同仁,下到最低階的使魔,上到魔界大公——
所有魔都在各施手段,收集信仰,爲了将他們沉睡的王喚醒而努力。
“天界研究出來的這個方法真的靠譜嗎?”有時候,一些惡魔也會自嘲,“想不到魔族也會有和天族合作的那一天啊……”
但他們拒絕不了。即使這是一絲絲微弱的希望,他們也要努力去做。
忽然,坐在椅子上的高階魔族猛地站了起來。
他細細地感知了一下,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臉色驟變。
“阿蒙蒂斯他們呢?”他猛地問部下,臉上的神情讓部下吓了一跳。
“阿蒙蒂斯大人正在觀看模拟星圖!”部下趕忙回道。
因爲這裏不是他們原本的宇宙,所以看不見那片垂落天際、貫穿深淵和至高天的光之長河。
模拟星圖便是拟造的那份場景,很多魔族都喜歡聚在那個大廳裏。
在高階魔族眼裏,那群家夥簡直就是在自虐。明明一次又一次對着模拟星圖露出讓旁觀者都看不過眼的可憐神色,卻還一次一次過去。
高階魔族深呼一口氣,“叫他們所有人過來——”
部下露出疑惑的神色,下一秒,就聽見高階魔族故作鎮定的聲音在微微發抖,“我送出去的一縷魔力被切斷了。不,應該是,被馴服了。”
在部下微微睜大的眼睛裏,他道:“是與我同源,卻比我強大得多的力量。叫他們過來,問問是誰做的。”
比高階魔族強的魔族,也隻有這艘艦隊上的幾名大公,各個都數得出名字。
但破天荒的,部下竟然沒有立即領命離去,而是放輕了呼吸,像是怕驚擾到什麽,“如果都不是的話?”
高階魔族竟然也沒有責怪對方,或者說,他自己也在抑制那個瘋長般蔓延開來的念頭,“如果都不是他們的話——”
“那大概,就是奇迹終于發生了吧……”
那聲音幾不可聞。
與之相反的,則是高階魔族身上随情緒再也壓制不住的暴動魔力,像沸騰的熔漿,又像是震響的洪鍾,在沉寂的艦隊中掀起驚濤駭浪。
那是來自第三宇宙的,遲來了漫長時光的嘶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