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母巢的工作很快就開始了。
實際上, 在數十年前,蟲族與獸族休戰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母巢露出了頹勢。
新生的蟲族,哪怕是低階的,也逐漸變少。對于母巢來說, 誕育蟲族就像大樹到了季節就會結果, “心髒”流淌向巢穴的脈絡就是它延展的枝丫。
安東的精神力溝通向母巢的中央。精神力穿透冰冷的建築外殼, 抵達了那枚赤紅的“心髒”。
那“心髒”并非血肉構成,而是一種奇異的不明物質,就像是堅硬的不規則紅寶石, 每一個棱面都接通着一條向外輸送的“血管”。紅色的流光在其中靜谧流淌。
“抑郁?母巢……也會抑郁嗎?”
在母巢之外, 一衆高階蟲族聚集到一起,莊重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曆史上, 每一任蟲族之王都會進行這樣的儀式, 隻可惜,具體做了什麽、又發生了什麽,隻有蟲王自己知道。其他蟲族并沒有那麽強大的感知力量。
“誰知道呢。”一名高階蟲族微微虛起眸子, “我們一直生活在母巢内,卻從未聽到過母巢的聲音,或許, 母巢也有自己的感情呢?”
他說出自己的猜測:“或許王肩負着重要的使命,需要他爲母巢達成。”
這個搖籃就像是爲現在的安東量身定做的一樣,爲了配合此刻小蝴蝶的體型,做得相當迷你。
在這裏,安東看見了蟲族由來的最初——一塊流浪宇宙的紅隕石。
熟悉的場景中, 一些随之浮現出的記憶告訴安東, 他最初就是在這裏被孕育的。
作爲蟲族存在的根基,母巢的記憶從古至今,連綿數萬年不止。
[我的孩子們都生活在一起,和我在一起。]這是以母巢角度,傳達來的訊息,一同而來的,還有一種淡淡的欣喜。
遠遠看上去,就好像過家家用的玩具一樣。
但是,安東發現這個搖籃的材質跟紅寶石一模一樣,應該是從本體上敲下來一塊做的。
而在外界人仰馬翻的時候,安東卻看見紅寶石嗡動着,然後“咔嚓”裂開一個小艙室。
空中傳來一陣奇異的嗡鳴,随後,安東所在的搖籃開始不疾不徐地搖晃起來。
——是修剪壞掉的枝丫,輸送更多的力量,還是别的什麽?
等到安東化身的小蝴蝶飛過去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那個被紅寶石露出的小艙室裏面,竟然放着一個……小小的搖籃?
安東的觸角立起來,“咦,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做嗎?”
越是接近紅寶石, 就越能感覺到一股無與倫比的安心。就像是在外野久了的孩子, 終于在某一天回到了最熟悉的家。
其實安東繼承到的東西裏面,并沒有明确告訴他該怎麽安撫母巢的内容,其他蟲族就更不知道了。
“怎麽回事!?”正在母巢上方平台的蟲族們露出了驚慌的神情。
與此同時,一段“記憶”被送到了他這裏,那是,屬于母巢的記憶——
“它真漂亮……”安東贊歎地望着純粹到不含一絲雜質的紅,觸角輕輕碰了碰,“少了一小塊,會疼嗎?”
然後, 他停在紅寶石的一處光面上, 用蝴蝶柔軟的觸角輕輕叩了叩門扉:“我回來了哦。”
安東的精神力化作一隻指尖大的蝴蝶, “呼呼——”地飛往那枚巨大的紅寶石。
蝴蝶安東眨了眨眼,然後緩緩地扇動翅膀,試探性地進入了裏面。
整個紅寶石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
另一邊守着安東身體的巨狼們也警覺地站起來,低嗚着用尾巴焦躁地拍了拍地面。
沒人知道它從何而來。
某一天,紅色的隕石降落到這個空無一物的死寂世界,爆發的巨大熱量将地表的結構一夕改變。
然後,蟲族自隕石中誕生,再後來,這個世界的環境由于隕石墜落的改造,逐漸孕育出來了本土的生命獸族。
安東:“原來是外來物種和本土物種,刻在基因裏的矛盾啊。”
難怪他一路看過來,明明兩邊不缺生存資源、不缺領地,卻還時不時出現小摩攃。結果是祖上就看對方不順眼了,磨合萬年才停戰。
母巢雖然擁有情緒,但祂并不像母樹和深淵那麽智能。祂遲鈍而懵懂,傳達出來的訊息很是混亂。
安東看到後面,逐漸意識到母巢大概沒想把這麽多“多餘”的信息給他看的,隻不過CPU處理不過來,隻好全部翻出來曬曬了。
嗯……雖然這位母親不太聰明的樣子,但是是“母親”!
安東耐心地看着母巢的叙述,聽着祂說過去的故事。當然,由于是母巢的視角,所以祂看不到很多東西——
比如漫長蟲族曆史上的好幾次遷徙和大戰。遙遠戰場上的事情,祂是不知道的。
祂隻知道,祂的孩子們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很大一部分。
“西區的部隊全部陣亡了嗎?”
“沒辦法呢,誰能想在那種地方還會遇上沙暴,精神網絡裏的鏈接都斷開了,大概回不來了吧……”一閃而過的畫面中,兩個蟲族在交流。
[他們去哪裏了呢?]祂忍不住問。
祂的聲音回蕩在母巢内,裏面的蟲族來去匆匆,可是沒有人因此停駐。
并非這些蟲族不願意回答,而是作爲普通蟲族的他們,根本聽不見母巢的聲音。
他們的精神網絡中承載不了這樣龐大浩瀚的鏈接,接收不到這種層面的信息,級别相差太大了。
但還是有特例的——
安東看見了一道道出奇美麗的身影,不同于人魚那種夢幻朦胧的美,而是近似與妖精的危險和绮麗,又帶着冰冷的鋒銳。
然而,一幅幅畫面中,這些身影回頭望向虛空,回複母巢的問話時,又會露出冰雪消融般一刹的溫柔。
這些存在的回答出奇得一緻,就好像約定俗成一樣:“他們,去旅行了。”
安東看着那一代代輪替的身姿,發出了然的歎息,這就是蟲族曆代的王——也是唯一能夠傾聽母巢聲音的人,就像現在的他一樣。
多數時候腦袋空空的母巢,大概是無法理解“王”的稱呼背後的意義的。祂隻知道,那些孩子是最特殊的孩子,每一次隻會出現一個。他們對于祂而言,無比重要又珍貴。
接着,安東就從畫面中看見了“自己”。
他剛誕育在這裏的時候,母巢簡直欣喜若狂。祂敲下自己身體的一小塊,做成小小的搖籃。
然後欣喜地想象着小蝴蝶破繭而出的場景,那段時間的母巢每天都要發生好幾次巨大的震蕩,讓所有的蟲族從警惕驚惶到摸不着頭腦。
現實中,安東發現搖籃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就像從搖搖車變成了過山車,就像是爲了配合母巢回憶當時激動的心情。
安東:如果母巢一貫都是這樣照顧人的話,那之前的那些王蟲還挺堅強的。
[我有了一個新孩子……!!]母巢向每一個路過的蟲族宣布這件事,祂的聲音穿梭在巢穴的每一條走廊,即使沒有蟲能聽見,祂也快樂得像個百萬噸的孩子。
但是下一個場景,那原本快樂狂喜的聲音,就變成了可憐兮兮的:[嗚嗚嗚……]
巨大的“心髒”深處,母巢無形的觸手一下下戳着那個孕育到一半的小生命,小心又無措。
按照流程,等到時間夠了,這團小光球就會上升到地面,然後在地面流淌的“血液”溫養中,塑造出承載靈魂的軀殼。軀殼最初在繭裏,然後破繭而出。
母巢抱住那團代表安東靈魂的小光球,傷心地哇哇哭着,似乎一點也不想讓小光球升到地面去出生。
“爲什麽哭?”即使知曉是過去的事情,安東還是忍不住問,語氣輕柔。
現實中的母巢代替當時的母巢回答了他:[我的孩子就要去旅行了。]
旅行。
在母巢的認知中,就是要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像那些離開了巢穴至今沒有回來的蟲一樣。
安東恍惚意識到,或許母巢能夠察覺到“死亡”的氣息,預知到即将迎來的分離。
而那份氣息并非來自于後面會接手王繭的科學院、桑特思,而是來自于繭本身……有一些生命,像光蟲一樣,生來就注定活不長的。
“可是我現在回來了。”安東斂下思緒,對此刻的母巢說,露出微笑,“我回來看您了。”
[是的,是的……]母巢發出“敲鑼打鼓”般歡呼的躍動,[你是第一個回來的孩子!]
安東化身的小蝴蝶親昵地依偎在母巢的心髒上,就像一份遲來的寬慰。他聽着對方絮絮叨叨的話語,一一做出回應。
最後,母巢笨拙地給他哼了一首搖籃曲——這就是母巢想要他做的事情了。祂希望祂的孩子,有誰能夠傾聽祂唯一學會的、會唱給每個新生兒的歌。
而唯一能夠聽見祂聲音的安東,則是僅有的人選了。
正在外面平台守候的蟲族們,并不知曉心髒發生的一切。他們聽不到母巢的歌聲,卻也忽然有了一種感覺。
“……好安靜。”他們站在高空喧嚣的風裏,莫名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銀鞘忍不住微微阖眼,總是驕傲抿起的嘴角不由微微放松,“有一種熟悉又懷念的感覺,就好像……”
——就好像可以一直追溯到他出生之前,在他還隻是一團沒有生出意識的精神體時,有誰也試着在他耳邊、唱過歌?
母巢實在很容易滿足。安東陪伴了祂一會兒,又給祂輸送了一些力量,之後,母巢的情緒立即肉眼可見地高漲起來。
一道無形的波動從“心髒”處蓦地擴散開去,一陣又一陣,像是有力的洪鍾嗡鳴出聲。
遍布整個巢穴的脈絡,裏面輸送的紅色能量流光,從最初的黯淡,頃刻變得璀璨起來。
熾熱溫暖的熱度,從巢穴遍布的脈絡中滾滾傳來,驅散了一直以來的陰翳和寒冷。
所有的蟲族神情一振,翅膀全部立起來張開到最大,發出高聲的歡呼。
“我就知道他行的!”
“當然了,他可是我們的……”王。
蟲族的聲音戛然而止,最後一個字有些無力吐出,化爲眼底的一抹黯然。
但是,當蟲族感覺到安東精神力的回歸時,又立馬振作起來,似乎并不想讓少年發現他們的失态。
安東的精神力緩緩上升,在他即将回歸本體時,母巢望着那隻振翅離去的小蝴蝶,忽然問:
[你又要去旅行了嗎?]
“……嗯。”小蝴蝶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說,“不過,這次我會給你寄禮物的,記得查收哦。”
母巢聞言果然高興起來。
祂欣慰地想,大概每一個孩子長大以後,都會有離開父母出去闖蕩的時候吧。
這孩子是祂見過最美的蝴蝶。
這樣的蝴蝶若是困于狹小的一隅,不亞于将飛鳥鎖在囚籠。那五光十色的翅膀合該翺翔在天際,被所有人看見,讓世人寫下贊歎的詩篇。
就那樣一直飛吧……
自由自在地,飛到更廣闊的世界去。
祂放開手,知道他還會回來的,所以這句話也不用說啦:下次再來看我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