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麽不驚訝?”
森羅看着面前坐下來安心吃早餐的少年, 半晌沒有等到預料中的反應, 終于忍不住滿心的困惑。
安東反問“爲什麽要驚訝。”
他咽下最後一口小魚幹。
森羅有些焦急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嗎?這個世界可能正處于一種更強大的力量……或者科技的監控下,我們的生活都不是真實的,而是外力塑造出來的!”
安東“我相信哦。”他回憶着昨夜夢中的事情,點了點頭。
森羅“……”你這不慌不忙的樣子完全沒有說服力啊!
明明反叛軍裏面的新人第一次知曉, 都是天崩地裂的樣子, 甚至就此開始懷疑自身存在的也不在少數。爲什麽你這麽淡定??就像是大人面對異想天開的小孩子一樣。
但森羅不知道,安東隻是純粹“見多識廣”——好幾個世界都過來了, 稍微特殊一點的情況而已,灑灑水啦。
“你要吃嗎?”少年把一截小魚幹遞過來。
作爲一個合格的領袖, 森羅十分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
安東望着小醜魚一邊啃着小魚幹,一邊瘋狂晃動魚尾巴的樣子——嗯……好像一條小狗。
“隻有最美麗的人,才能第一個登上它!”四周傳來人們心照不宣的,狂熱的歡呼。
窗外忽然傳來的熱鬧的聲音。
安東“誰?”
所有人都在尋找那個金色的身影,那個夢城所有人的夢!
森羅咬了咬牙,“不管你信不信,我們努力了很多年,而今年潮汐節的七天是最後的機會,我們需要找到一樣東西。”
“啊,那是很久以前了。”
“當然是尋找真實和自由!”小醜魚的身體一瞬間爆出了驚人的氣勢, 兩眼浮現出如同信仰般的光輝, 一字一句道, “我們絕不要生活在虛假之中!”
所以,快來找他吧。可不要讓他久等。
安東“聽你的意思,你以前還嘗試勸說過其他人魚?”
“不……”
——這是關于這個星球初生的神話。
安東卻靜靜地注視着他,金色的眼瞳像醞釀着什麽, 輕輕說“同樣都是故事, 有的人甯願選擇童話, 因爲真實的故事往往殘酷且不太美妙, 除了生氣他們什麽也改變不了。”
在巨大的洪災遍及這顆星球的時候,一艘方舟載着生靈存活了下來,帶領他們展開新的生活……
所有的海族在人魚種的影響下,都喜歡唱歌。而歌劇和舞台,更是他們最喜歡的展現形式。
“如果一個程序出現了[錯誤],它就一定會想辦法修複,越是精密的系統就越會快速地采取行動。它隻會比你、比我,更着急。”
森羅想要很有骨氣地拒絕,但是下一秒, 肚子就傳來了咕噜噜的響動。這具身體已經好久沒有進食了。
“加入你們?”少年不緊不慢,“做什麽?”
“快看,是‘方舟’——!”聚集在水中的海族們隐隐騷動起來。
旌旗和彩帶裝點在上面,巨大的船帆鼓動着,上面繪制着漂亮的海螺。船頭被金粉塗抹得閃閃發光,讓這個龐然大物在海底散發着熠熠的光輝。
不過,似乎提起了什麽很不愉快的事情,小醜魚的動作遲緩了下來,“那個家夥的态度冷酷透頂,不僅不幫我們,還将我們視爲異端,開始窮追猛打。所以我們幹脆就組成反叛軍,自己出來單幹了。”他說完頓了頓,謹慎又小心地問道,“……你應該跟他不熟吧?”
小醜魚“那個陸面值守官,星墜!”
這是當然的,人魚種是這片海洋的霸主,他們當然會在第一時間想要得到對方的認可。
安東沉吟了片刻,忽然對他說“看在你告訴了我這麽多的份上,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情好了——”
“或許,您願意嘗試一下?”藍斯向着少年伸出手。
少年想着昨晚的夢境,緩緩勾起了一抹弧度。
森羅嘀嘀咕咕“今天是潮汐節的第二天。潮汐節會持續七天,一般第一天梳理完海流以後,所有的人魚就會回到自己的領地去……”他努力睜着千度近視眼,試探性地深深看向安東,“看來今年出了一些意外。”
安東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去,見到了一個被包裹在空氣泡泡裏的巨大方舟。
潮汐節的第二日,是統一的歌劇表演。
安東“……”這種風騷的語氣爲什麽這麽欠揍,誰帶出來的壞毛病,算了……尊重吧。
森羅望向少年似乎還要加入邀請的樣子,不由有些焦急道“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嗎?”
安東朝外頭看了一眼,發現是許多人魚在他的窗外輕輕歌唱。
少年在小醜魚不解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說道。
安東“你好像很着急?”
安東輕輕拍了拍魚頭,并沒有接對方的話。
他狀似無意地說着,但動物的身體比人誠實得多, 那雙努力睜大的魚眼分明帶上了殷切的期盼。
小醜魚停下了咀嚼,定定看着他,“所以才要有人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做那個願意傾聽真實的人。”森羅回憶着副手招募成員時的語氣,“少年~與其庸庸碌碌,渾渾噩噩地混完這一輩子,不如跟着我們打破迷惘,做第一個吃螃蟹的魚——多年之後,你就是新的神話裏的英雄~”
不過,神話畢竟隻是神話,如今的方舟是人們根據假想打造的模型。但不可否認,這絕對是這片海域最壯觀,最美麗的船。
森羅一邊吃着,一邊像是想到了什麽,說道“你看起來和那些其他人魚都不一樣,你要不要考慮加入我們?”
森羅“不……不可能不吃飯!”
其他人魚旋轉在巨大氣泡的周圍,夢幻的歌聲從他們的口中吐出。
長長的船梯從方舟上降下,那金光閃閃的巨船,就像是一個等待登陸的寶座。
小醜魚藏在少年浮動的長發之間,小小聲地說“就像登基一樣。”
安東……不,别咒我。
按照規定,歌劇演員會圍繞着方舟歌唱,而方舟的駕駛者有權選擇将這艘船開往哪裏。
當然,現在的駕駛權在安東這裏,如果按照往年的習慣,他可以直接切到自動駕駛,那樣船就會自行繞城一周。
在籠罩在船的氣泡内,這裏的空間是幹燥的,不過安東也不需要行動,他隻需要坐在那裏就行。
突然——
“轟隆隆——”
海底出現了些微的震動。
那震動并不明顯,但安東卻倏然擡頭,看向了頭頂上方的海面——真正的動靜,是從那裏傳來的。
那是個信号。
少年蓦地勾起唇角。這就來了嗎?還挺快,看來對方确實急了。
于是,小醜魚就看着少年原本要按向“自動駕駛”的指尖,忽然一轉,按到了角落裏一個從來無人問津的按鈕上。
森羅“等等,那是……!”
“我知道。”那樣簡單的圖标,就算沒有說明書,也很容易猜到。
上浮
巨大的海底之船,在下一秒猛地震動起來,然後開始排開重重水壓,像升高的熱氣球一樣往上方升起。
留在原地的一衆夢城居民都懵了——就跟原本彩排的劇本,忽然就跑偏了一樣,海面之上可不是他們的領地啊喂!
然而,方舟引擎蕩開的巨浪,已經先一步将所有周圍的事物排開,頗有一往無前的架勢。
載着少年的船勢不可擋地朝海面之上而去,越是接近海面,光線就越是明亮。那些光将海面切割成波光粼粼的一片片,像另一個光彩亮麗的世界在向他招手。
而海面之上,那裏也在進行表演,不過,那是更加符合非海族客人的劇情——童話故事裏小美人魚在暴風雨中,拯救王子的故事。完全符合這個星球的種族和風情,遊客們就愛看這個。
當然,這個表演的飾演者,不存在真正的人魚。畢竟這裏是人魚種不會抵達的陸面。
而陸面唯一真正的“人魚”,如今卻正在跟腦海中的一個聲音交流——
“我跟你說過,不要随便介入這個世界,你該守在世界之外。”星墜以冷淡的聲音,對腦子裏突然跑進來的某個東西說道。
“我知道。”它以同樣無波無瀾的聲音恢複道,“但是這個世界出現了‘錯誤’,我是進來修複的。”
星墜的眸底蓦地出現了絲絲波瀾,“那些魇症患者?”
它“是更嚴重的。”
這個虛假的世界就像一個泡泡,必須小心翼翼地維持,但現在這個泡泡裏面出現了尖刺,如果不及時拔除,那尖刺就會将整個泡泡戳破。
它說道“按照慣例,我臨時的軀殼将使用你的形象進行活動。爲了避免同時出現兩個‘你’的情況,還請你在此期間配合回避。”
“星墜大人?”侍從官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從面前走過的男人。
然而銀發男人目不斜視,踩着仿佛被機器丈量過的精密步伐,緩緩地走過。
侍從官一臉錯愕,撓了撓臉頰喃喃道“總覺得今天的星墜大人,有哪裏不一樣?”
“星墜”一步步走到船舷,有某種震動正從腳下傳來。
他微微低頭,眼中似乎閃過了什麽類似于數據的東西。
“就要來了……”不帶絲毫情感波動的聲音,從淡薄的唇裏吐出。
“轟隆隆——”
一艘巨大從方舟從海底陡然升起。
而就在這時,海面之上的小美人魚片場,屬于王子的船隊正浩浩蕩蕩地行駛而來。
安東的船就是在這時,突入進這支隊伍的。
方舟從海底拔出,那裹挾方舟的巨大氣泡在接觸到空氣的刹那,就破裂開來——本該行駛在大海之上的船,回到了它該馳騁的地方,自然也不再需要那一層“糖衣”。
海水順着船身滾滾流淌而下,掀起的海浪濺起數米高的浪潮,在“嘩啦啦”的聲音裏,隔壁小美人魚片場的船隻一下下劇烈搖晃起來。
旁觀的遊客們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發出一聲聲興奮的驚呼“好壯觀的方舟!它比這裏船隊最大的船還要大啊!”
“什麽?是新改編的劇情嗎!!?沒想到今年官方還準備了這樣的驚喜,這回的票價值了!”
遠處有架設在高處的懸浮觀光台,坐在上面的觀衆們一個個前傾着身子,因這預料之外的情況忽然激動起來。
唯獨“王子”的船隊,以及埋伏在水下準備美救英雄的小美人魚演員,一臉懵逼。
什麽時候改的劇本?
安東一下子理清了周圍的情況,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神色,但他的目光不做停留。金色的雙眸飛速一掃,一下子鎖定在了不遠處的另一艘船艦。
隸屬于陸面值守官的巡航艦,似乎正在這一帶巡航,潮汐節期間,它們會在各處稍作停歇。
而此刻,艦隊最前方的甲闆上,一個銀發的男人正筆直地站在那裏。
“哦?”安東忽然挑了一下眉,屬于古代種的優秀視力,足以讓他清楚地看見男人身上衣服的每一個細節,自然也不會錯過對方此刻的……古怪。
安東幾乎一眼就認出來,那不是他認識的“星墜”,而是有着一模一樣面貌的另一個人——甚至還極有可能就是昨夜試圖闖進他夢境的那一個存在。
森羅“星墜!”發現了老對頭,小醜魚整個蹦跶了一下,随即又安詳地躺下,“陸地……我快不能呼吸了,救、救……”
大意了!居然忘記這具身體隻是一條普通的魚!因爲脫水而死掉,這也太搞笑了!幸好安東也跟着想了起來,随手喚動一抹水流,将對方卷了進去,“你不必執意跟來。”
小醜魚松了一口氣,下意識道“你身邊比較安全嘛。”
而此時此刻,距離較近的王子船隊上出演的海族,注意到了金發少年的容貌,齊刷刷響起了一陣抽氣聲,然後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遠處的觀衆席上,舉着相機放大景象的觀衆,也在聚焦對準少年臉龐的那一刹,陷入了如出一轍的定格。他們的共同點是雙目失神,誰叫都沒了反應。
“怎麽回事兒啊?”其他觀衆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對着久久不動的海面衆人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而下一刻,站在巡航艦甲闆上的銀發男人忽地騰空而起。
那是普通人絕對達不到的動作,衆人隻看見一道銀色的弧光猶如利劍劃過空中,下一秒,那道身影就出現在了王子船隊的甲闆上。
緊接着,沒人知道對方做了什麽,他們隻看見銀發男人微微擡手——
所有的船忽然響起“轟隆隆”的聲音,随後,船體打開一扇扇小門,數不清的黑洞洞的炮口從中運出,齊刷刷對準了方舟。
觀衆們“新劇本還加入了海戰?”
其他海族霍然驚醒,開始無聲尖叫“我們的道具船還有這種東西!!?”
安東靜靜地看着對方動作。他試圖在那雙琉璃般透明的眼中,尋找到一絲情緒,但是沒有找到。
下一秒,在一群震耳欲聾的“砰”聲中,所有的炮彈一齊打出。
不管是真是假,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的心,都一下子提起。
“就算是從故事的角度來說,方舟的戰力也該在你之上吧?”随着少年輕輕的聲音傳出。
整片海面忽然震動起來,下一秒,鋪天蓋地的浪潮奔湧而來。
所有的海水像被無形的磁鐵吸起一樣,騰飛到數百米的高度,那些襲來的炮彈被悉數吞沒,像池塘中濺起的小小水花。
森羅“你怎麽這麽厲害?!”
安東“其實我是第一次操作這麽廣域的水流哦。”
森羅“所以?”
安東微微一笑,“所以我停不下來了。”
巨大的浪潮将所有的船刹那打濕,船上的海族悉數熟練地躍進了水裏,朝着四處逃逸而去。
而唯一不動如山、停留在船上的兩人,則被漫天灑落的海水打濕,像淋了一場大雨。
男人原本幹燥的衣服被全部浸濕,他直直地看着少年,聽見對方問道“你不會以爲靠這樣的手段,就能夠清除我吧。”
男人聞言一怔,他微微動了動唇,“……我隻是不喜歡那艘船。”
但是安東并沒有給對方反應的機會。
金色的人魚在海潮中踏浪而來,他周身環繞着龍蛇般的水流,像這片海洋的國王,從寶座上緩緩走下。
下一秒,少年蓦地出現在了男人面前,速度快得幾乎沒辦法反應。
但男人其實可以反應過來的,他的計算速度完全跟得上,真正阻止他的是少年出現在面前時,情緒系統傳來的報錯反饋。
那一聲聲刺耳的報錯聲,讓銀發男人的動作一滞,眼底閃過了一抹困惑。
随後,少年猛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将男人從船上拽了下去——
仿佛故事裏的人魚舍棄了女巫的魔藥,拿上了女巫的匕首,于是王子被人魚拽入了大海。
“砰——”在巨大的飛濺的水花中,外面的世界被徹底隔絕,不管是那些驚訝的觀衆,還是其他懵然的海族,一切嘈雜的聲音都在沉入海中的瞬間遠去。
海水之下,金色人魚的雙瞳像熔煉的黃金一般,閃爍着驚心動魄的光澤。
金色的魚尾靈活地攀附上獵物的雙腿,爲避免對方逃跑般絞緊。
“我抓住你了。”少年說。
銀發男人發出了一聲悶哼。
無人可知的地方,系統在瘋狂運轉——
[搜索窒息感。]
[否,該具身體不需要呼吸,不會産生這種不存在的問題。]
給出精确的答案,反而讓男人的迷茫之色更重。
可是……如果不是窒息感的話,那麽如今胸腔内緩緩絞緊的感覺又是什麽?
就在這時,少年微涼的指尖輕輕落到對方的喉管上,鼻尖傳來的氣息告訴他——按在手下的這具身體無色無味,就像一抹虛幻的泡影。
那麽這具身體的皮膚下面有什麽?會有活生生的血肉嗎?還是空無一物?
而就在這時,男人剔透的眼瞳微動,他的眼睛似乎有一種類似于“人魚歌聲”的作用,能夠一定程度将人的思緒催眠。
這種程度的催眠十分強力,安東甚至覺得不比古代種弱。如果此刻的安東真的隻是一條剛剛從化石裏醒過來的虛弱古代種的話,沒準會真的中招。
然後呢?中招之後會怎樣?這個存在會消除他關于那些不該知曉的秘密的記憶嗎?
不管是不是這樣,這一做法都徹底激怒了少年體内古代種的本能。
這個傲慢的古代種族本能,仿佛在甜蜜又冷酷地叫嚣着“沒有人能夠奪取我們的心,沒有人能夠觸碰我們的意志。要反過來,玩弄這個不可饒恕的冒犯者!”
于是,這世上最美麗的怪物輕輕吐息,湊近了這待宰的羔羊。
與此同時,正隐藏在某處的星墜蓦地單膝跪了下來——完美複制的身體之間,是共感的!
他看向自己手臂不自覺抽[dòng]的肌肉,額頭浸出薄汗來,“那個家夥,到底在做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