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天界都在歡迎少年的歸來。
敏銳的天族能夠聽見生靈的歡呼, 目之所及的一切生命,都朝聖般簇擁着少年的身影。
——祂終于以最熟悉的姿态,回到了這裏。
光輝化作的白鴿, 親昵地繞着他盤旋, 被少年微笑着接于指尖。
銀色的鎖鏈環繞着他, 他安撫般地撫了撫微涼的鏈身,視線緩緩掃過周遭的一草一木,掃過通往天門的長長階梯,一如他曾無數次走過這條長長的路。
少年舒展開十二片雪白的羽翼, 立于人群之中。
而此刻, 遍地寂靜。
“叮——”
那唯一輕微的聲響, 來自于哨兵下意識放下的箭矢。
“您回來了。”西路伯說。
安度西亞整個魔都激動地發抖,這位起先在瓦沙克眼中難搞的同僚,已然陷入了某種詭異的狂熱, “我竟然找到了——”他死死盯着白發金瞳的少年, 像飛蛾撲向最熾烈的篝火, “同時擁有光與暗的力量, 多麽完美的傑作啊!!!”
“你是指,他真的是那位誕生自星池的……”
安東奇怪地與那雙仿佛蘊藏着千萬言語的眼瞳對視,對方也不說話,也不攻擊,就那樣直愣愣地站在道路中央,像是被施加了定身術。
走上階梯後不遠,安東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幾人憂慮地對視一眼,很快,就有人不動聲色地踏出,朝西路伯身後悄悄接近。
那與其他天族都不一樣的态度和語氣,立即讓安東意識到了什麽,“你知道我?”
如今, 安東的形态已經徹底轉變, 那種變化是如此無暇而完全, 仿佛光與暗已經在他身上達成了最完美的交彙。
然而,對方望着他的目光卻一點也不陌生。
亞諾等人不由有些緊張地捏緊了手,魔族和衆多普通天族都在看着這裏,可不能讓他們知道天界重要的支柱狀态堪憂。
衆多天族的翅膀都簌簌震動起來,飄落如雪的羽毛,呈現出他們瘋狂動搖震蕩的心潮。
那聲響在寂靜中的空間中如此醒目, 終于喚醒了一些人的神志。
安東這次的目的地很明确。七号沉睡在深淵的最深處,那麽,他現在就要去天界的最高處——
安東已經緩緩踏上了那條走過千百遍的階梯,旁若無人。
理性還在糾結于那突然的“光暗轉化”,但感性上,他們的目光已然被不自覺吸引。
“嗯。”亞諾沉聲應下,随後,他的聲音忽然變輕,變得隻有自己能夠聽清,“或許,還不止……”
“尤利爾是對的。”最先冷靜下來的亞諾深吸一口氣,溫和的語氣首次變得低沉,“我們該更早相信他,更早察覺到的。”
那些聚集在這裏的天族列隊,隻是注視着安東緩緩行進的身影,沒有十翼者下令,他們便正大光明地看着,向少年投以萬衆矚目。
不過比起立場混沌的魔族, 天族的想象力有限,受到的沖擊亦是幾何倍數地擴大。
天族是講究“克制”的種族,他們注視一朵鮮花的時間都不會太久,可現在,這種不受控制的貪戀讓他們自己感到羞恥,又偏偏窘迫地無法移開目光。
然而,如今,它們千千萬萬地化出,猶如沸騰的光之海,讓整個天之國上空都回蕩着萬千振翅的聲音。
這一回,沒有任何人攔下安東。
然而,那人剛靠近西路伯,就看見那“狀态不穩定”的天界傳令官,倏然單膝跪地。
——魔族,可以轉化爲天族嗎?黑暗,可以轉化爲光明嗎?
直到其他天族傳來驚詫的聲音,“西路伯!”
他的眸光染上迷茫的震動:單純的新生十二翼者,就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嗎?
仿佛他們自被創造以來的“審美”,就是由少年作爲标尺,他們竟覺得對方無一處不動人。
——因爲少年的光輝是如此美麗。
西路伯一絲不苟的穿着上,燦然若星的勳章折射着醉人的光彩,金銀的飾品随動作發出碰撞的脆響。
大聖堂。
箭尖輕輕敲在哨塔的邊緣,帶着某種怔忪。
那是一名陌生的十翼天族。
還有這盛況空前的天之國。他們實在難以想象,少年究竟是何種身份,才會讓這冰冷的國度複現生機,讓熟悉的家園都變得隐隐陌生。
白鴿成群結隊地飛翔在周圍,這些純粹的光之生命體,它們純潔而高傲。平時絕對不輕易顯現于人前,即便是天族,也隻能偶爾在聖光廣場捕捉到一兩隻匆匆掠過的痕迹。
如果安東能夠聽見這些天族所想,他大概就會知道:作爲一号祂們的造物,這些天族的審美大概……确實受到了一号祂們想法的一些影響,畢竟五号的“可愛論”還曆曆在目。
接着,這位全天界最傲慢、最不近人情的存在,緩緩收斂起每一片羽翼,以最爲臣服的姿态低下了頭顱——向着不遠處的少年。
亞諾等人很清楚西路伯如今的狀态十分不穩定,那個奇怪的概率他們還沒有弄清楚。看西路伯如今的狀态,一定是已經擺脫了那兩名控制他的同僚——也對,就算失控,對方也是天界名副其實的最強十翼者,最接近中樞的傳令官。
那猶如高歌般的姿态, 終于讓更多的人回神, 也包括那些天族。
——神啊,他們真的不是被“**”蠱惑了嗎?請饒恕他們的罪過……
他們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緊張。
一些魔一臉懵逼地望向瓦沙克, 重複着對方先前的确認, “……深、深淵魔種?”
他看起來知道他的存在,甚至,知曉他真正的身份。
西路伯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像在壓抑着什麽,他說:“從始至終。”
随後,他自覺起身,側立到一旁做出引路的姿态,“我帶您去見中樞。”
中樞,安東聽惡魔們提起過,那是現在天界的主管者,正好就在大聖堂,與他的目的地不謀而合。
于是,安東幹脆地點了點頭,在西路伯的接引下繼續向前走去。
西路伯路過某位剛才企圖從後方“襲擊”他的同僚,無悲無喜地投去一瞥。
那一眼分明沒有什麽情緒,然而,那名同僚卻感受到了其中壓抑的一片深海,那份驚濤駭浪般的恐怖情緒,讓他驚得翅膀下意識收緊。
亞諾在一旁道:“看來西路伯已經恢複正常了,他似乎知道些什麽,我們也去中樞。”
其餘人自然沒有意見,事實上,他們現在也想知道這都是怎麽回事。
唯獨同僚慢半拍地落在原地,一點點撫平炸起的羽毛:……正常嗎??我怎麽覺得完全沒有?
這就苦了那些無法進入天界的惡魔們,簡直是抓心撓肺的難受。
瓦沙克幾欲跳腳:夭壽啦!那群天族不會趁機把他們魔界的未來魔王給蠱惑走吧!!?
*
大聖堂。
這是整個天界運轉的中樞所在。
中樞的存在,或許還要探究到很久很久以前,總之,是在現在一代的天族們無法觸及的曆史裏,它就已經誕生了,并在之後一直管理着天界的運作。
這是安東并沒有見證過的東西,可以肯定,是在他經曆的“過去”之後出現的存在。
而當他真正見到中樞的模樣時,立即就被那畫風不合的高科技質感給驚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數據線交錯流轉,被稱爲“中樞”的存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台巨大的星際計算機。
其實在看見那些圍繞光軌巡邏的“飛行器”時,安東就發現了一絲不和諧的地方——這個世界科技樹既然已經爬得這麽高了,爲什麽地面上反而沒有普及,完全沒看見科技痕迹。
就像是……有股看不見的力量在強行遏制一樣。
随後,安東又看見了那塊顯示着“0%”的巨大計數闆。
望着那鮮紅的數字,他莫名心中一動,問道:“這是什麽?”
在進入中樞區域後,其餘天族驟然變得安靜起來,像是出于一種習慣性的敬畏。而唯一能夠做出回答的西路伯,卻沒有解釋,反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中樞——”西路伯的聲音不知爲何變得沙啞幹澀,“它能夠計算這世間一切事物發展的可能性。”
安東聽着,忽然想起了自己數次見到過的奇怪畫面:那些似乎都是有可能發生,但沒有發生的事情。那應該也是“可能性”?
“您或許偶爾見到過奇怪的畫面。”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西路伯說道,“但中樞是‘計算’,而您是‘看見’。”
安東:“有什麽區别?”
西路伯:“中樞觀測世界的未來,而您觀測被中樞影響過後的未來。您的視點尤在中樞之上。”
他微微換了口氣,一字一句道:“因爲您曾經指引這個世界的命運,所以當這個世界的命運被其他存在影響的時候,您就會‘看見’。”
這時候,他們之間的交流,其他天族已經聽不懂了。但衆人隐隐察覺到,少年的身份似乎遠比他們想象的高,尤在他們無法觸及到的地方。
特别是尤利爾,作爲星池的守護者,他似乎隐約猜到了什麽,喃喃道:“傳說中,不存在的第十三人,難道……”他霍然看向安東,眼瞳一點點睜大,周身的聖光随着起伏的心緒開始劇烈浮動。
安東略一沉吟:“所以,在我本該有的可能性裏,有一種未來,我會作爲純粹的天族從星池誕生。”
這是他不久前遇見尤利爾時,觸發到的“看見”。
而在更早的雅迦……思及那末日般破敗的“看見”景象,安東頓了一下。
“沒錯。”西路伯平靜地說,“是我和中樞進行了幹預,我們和深淵做了個交易,讓祂帶走了你。”
尤利爾和亞諾等人猛地擡頭,不敢置信地聽着對方說出這足以震驚兩界的事情。
天界的管理者,與魔界的“神”做交易?因爲太過難以置信,反而顯得“背叛”這種詞都變得低級了。
西路伯仿佛沒察覺到周圍衆人的情緒變化,繼續說:“或許稱不上交易,您一定發現了深淵有多珍惜你,所以……叫合作更合适。”
安東忽然道:“你們做這些,是因爲這個數字?”他心中,某個真相已經漸漸明晰,語氣變得笃定,“與我的結局有關。”
誰知,西路伯看向他,天族的那雙眼睛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有些發紅:“或許,您會想要看一看?”
在少年的默認下,一切變得順理成章。
于是,在衆人面前,代表無數“可能性”的大門打開了——
不知道中樞用了什麽手段,或許是“科技”,或許是聖光的力量。
總之,下一瞬,他們所處的光輝無限的大聖堂,陡然變成了一片聚攏星海的寰宇。
他們站在星海之間,随後,無數晶瑩的碎片從他們眼前墜落。
那些碎片墜落的速度絕對稱不上慢,但是偏偏那擦過眼前的一瞬間在他們的腦海裏被無限放緩,以緻于他們完全能夠清晰地看見每一片碎片裏,呈現出的影像。
然後,在場的所有人就看見:
某個碎片裏,少年從星池裏成功誕生,整個天之國都在因他的到來而歡呼,盛況空前。
少年會在天之國長大,他們甚至從畫面裏看見了“自己”,那些“自己”簇擁到少年周身,就像今日那些翹首以盼的惡魔一樣,狂熱虔誠。
那些“自己”的臉上露出他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表情,讓他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他們也可以擁有那麽生動的表情,那麽激烈的情感。
簡直就像是……現在的西路伯一樣?
衆人的神情一點點從震動變得恍然:如果西路伯早就看見了這些畫面,那受到如此大的影響确實不讓人意外了。
随後,他們聯想到西路伯反常的狀态,望着碎片中依舊幸福的畫面,心蓦地一點點沉了下去。
因他們已經預見,那絕對不是個他們想要看見的結局。
果然下一秒,明亮的畫面驟然泛起像信号不好的雪花,在猶如鋸子切割般刺耳的“滋啦”聲裏,畫面陡然暗了下去。
畫面中,似乎是天界遭受到了什麽史無前例的災厄,所有的光芒消失,變得一片晦暗。
七重光軌倏然熄滅,随即——
天國墜落。
“怎麽會!?”這一幕,讓所有在場的天族都驚呼了出來。
不少十翼者的手猛地攥緊,不敢相信畫面中崩毀的國度,就是他們現在聖光耀耀的家園。
他們渾身繃緊,每一片羽毛都像鋼刀一樣簌簌震動,看起來恨不能自己立刻沖進畫面裏保衛家園。
“‘我們’在哪裏!?”他們企圖搜尋畫面中的自己,帶着咬牙切齒,并感同身受的焦灼,“爲什麽還不出來幫忙!??”
唯獨安東望着那熄滅的光軌,若有所思。
随後,就在一衆天族的理智緊繃到極限的時候,畫面忽然轉到了一個熟悉的建築。
是大聖堂。
那個大聖堂與他們如今布滿數據線的大聖堂并不一樣,就是一個普通的教堂般的尖頂建築。而這個大聖堂如今和外界一樣,一片漆黑,隻有幾根燭火閃爍着淡淡的光。
在這裏,他們見到了剛剛不斷在尋找的“自己”。
所有的十翼者正聚集到大聖堂中,最前方站着他們熟悉的少年。所有人的身上都穿戴着甲胄,似乎是從戰場上匆忙脫身,剛剛聚集到這裏。
——這是一場寂靜的加冕儀式。
沒有鮮花,沒有嘉賓,沒有掌聲。
不如說,更像是一場沉默的道别。
他們看着畫面中的“自己”指尖顫唞地爲少年灑落聖水,披上聖袍,撫平翅尖每一片翹起的羽毛,猶如獻上最後的親吻。
“那麽,我去啦。”畫面中,少年微笑着,對所有注視他的天族同胞們說道。
與此同時,畫面中緩緩打出了幾行字,似乎是對這一觀測的總結:
[可能性1246世界線:寂靜加冕。]
[在兩界爆發戰争的237天後,世界光暗失衡,天國失墜。]
[他終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0%]
畫面的最後,衆人看見了少年渾身忽然亮起璀璨的光。
那抹光輝一點點擴大,重新照亮寂靜黑暗的世界,映亮漫天的星河。
空中雪白的羽毛紛紛揚揚地落下,像一場不見盡頭的大雪。
呈現畫面的碎片墜落加快,終于即将徹底脫離衆人的視野。在最後,他們看見無數天族從廢墟上站起,甚至還有一些神色迷茫的魔族。
在光暗失衡的世界裏,那些魔族也變得不受控制的瘋狂,被心中的**吞沒了自我。如今,他們終于從永恒的黑暗中,于光中清醒,帶着滿身的疲憊望向瘡痍的兩界。
魔族茫然地問:“我這是……怎麽了?天上亮起的是什麽?”
天族沒有再舉起手中的利劍,他甚至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再受到襲擊一般,沉默地伫立大地,目送着那緩緩升空化作永恒的光,自語般地回答:“是太陽。”
——這沒能被創造出“太陽”的世界,終于第一次見到了真正光輝燦爛的日輪。
魔族:“太陽?那就是傳說中,連原初的神明都沒能創造出來的奇迹啊……。”
他又看着一動不動的“敵人”,困惑道:“你們都在做什麽?”
天族緩緩說:“我們,在送别天之國的主人……”
“主人?天之國什麽時候有主人了?”
“在[奇迹]誕生的時候。”
“滋——”
所有的畫面刹那消失,而現場已經陷入了一片寂靜。
數名天族紅了眼,定定地去看就在面前的少年。
所有人似乎都想要說些什麽,但下一秒,更多的碎片襲來,淹沒了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