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亞當斯山脈。

這裏綿延千萬裏不止的群山中, 有寰宇罕見的巨大活火山群,幾乎每隔一月就要大規模爆發一次。

除了少部分頑強的生物能夠生存在山腳下以外, 這裏幾乎看不見任何生靈。

但今日, 這一帶卻前所未有的熱鬧起來。

不止是因爲緊張守在山脈外圍的部隊,更是因爲這片地域終于複蘇的主人,它們活動的動靜簡直驚天動地。

安東是在一個巨大的洞穴中醒來的。

他吃飽喝足後,又好好地睡了一覺, 精神俨然已經恢複到了最好。

金色幼龍舒服地舒展開雙翼, 通體輕松暢快, 一睜眼, 就看見了被滾滾熱量映照得紅通通的洞穴岩壁。

這處洞穴被開鑿在一處火山口内,走出洞穴, 就可以看見下方火山口裏正不斷迸濺出的岩漿。

然而,三分鍾過去了……五分鍾過去了……

安東靜靜地仰頭望着它,沒有說話。

它們的外表細看之下有細微的差異,但身上的鱗片總體都是青金色的——

安東聽見對方是在跟他說他的“玩具”。

不管在哪一個神話傳說中,龍族都不是簡單的存在,安東現在迫切地想要了解自己的新族群。

于是金色幼龍乖乖邁動爪子,一步步走了過去,好在這樣的速度也并不慢。

——是那頭有點藍的龍。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望無垠的大地。這片天地空無一物,頭頂是堆積的陰雲,厚厚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陰雲中時不時暴起的滾滾雷霆,則是唯一能照亮一刹的光。

而現在,金色幼龍的氣息顯然比在蛋時好太多了。謝天謝地, 這證明對方很健康!

等到安東終于抵達金字塔腳下,他最先看見的便是十幾頭龐大巨龍的虛影。

越是靠近金字塔,就越是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巨大,金字塔最頂端甚至直直地伸進漆黑的陰雲裏,完全看不清那裏有什麽。

[别緊張。]那頭有點藍的龍把腦袋湊過來,安撫地拱了拱他,[他叫“長者”,我叫“弧光”,鍋鍋悄悄告訴你,新生龍的名字就是走個形式,以後咱還可以換!鍋鍋等着你完事了出來一起去泡岩漿浴,可舒服了!]

安東一時間還不太理解對方的意思,直到衆龍護送他一路抵達了火山更深處的一個洞口。

而在這樣一個盡是雷暴的漆黑世界裏,天地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金字塔型的建築。

那頭龍小心又仔細地湊上來嗅了嗅,龍族敏銳的嗅覺有時候比眼睛還要管用, 能夠讓它們最快确認對方的狀态。

[這是你來到世界的第一天,孩子。]

一頭體型比在場所有龍都大的巨龍走了出來,它大約是正要從壯年走向暮年的時候,有一種過盡千帆後的威嚴與沉穩,就像是族群中最年長的大家長。

[首先,你需要一個屬于龍的名字。]

它碩大的龍瞳有着不同于其他龍的滄桑,不怒自威。

而在他進去後,一隻龍在群龍的注視中猛地騰飛而起,向着火山之外掠去——它将去爲金色幼龍準備他的第一隻獵物。

安東懵懵懂懂,卻并不慌張,他回頭看了衆龍一眼,便依言走進了那深不見底的洞穴裏。

餘下的巨龍繼續呆在洞穴口,按照以往的慣例,不需要多長時間,幼崽就會從裏面出來了。

黃金巨龍。這是安東這一次的種族,但既然特意标注了是“黃金”,而不是簡單粗暴的“龍族”,那麽是不是意味着還有“青銅”,“白銀”之類的其他龍族存在?

對方在蛋裏的時候,它們就四處去搜羅了好多天材地寶,天天碾成汁給蛋泡着。看來那似乎有點用,以後再給幼龍找更多好東西吧,肯定比在蛋裏好吸收!

“吼——”有點藍的龍又沖着安東低低地叫了一聲。

一些巨龍開始焦躁地用尾巴敲擊地面,發出“哐哐”的聲音,讓整個洞穴都震落下簌簌的碎石。

而在此刻的洞穴内——

而在交談中,由于安東的蘇醒,越來越多的巨龍聚集而來,狹窄的洞穴很快裝不下了,有很多巨龍便落在對面的山頭上,利爪嵌入石壁。

一衆巨龍鼓勵地望着他,眼中有殷殷期盼。

新成員的誕生,是足以讓龍族蘇醒的大喜事,而它們有自己的歡迎儀式——

安東試着舒張開雙翼,然而下一秒狂風驟雨砸落,那些雨滴裏似乎蘊藏着什麽恐怖的力量,讓他就像一隻被打濕了翅膀的蝴蝶,一時間竟飛不起來。

事實上,在他進入這座洞穴的瞬間,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威壓就立即籠罩住了他。

那座金字塔在發着光,寫滿了“快到這裏來”幾個字。

幼龍第一次體會到了渾身鱗片炸起的感覺,随後,他就被拖進了這個奇異的空間裏。

一雙雙危險的豎瞳逐漸暴躁地眯起——怎麽回事?爲什麽會這麽久??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他忽然意識到,之前有點藍的龍讓他喝岩漿,大概并不是在開玩笑。黃金巨龍極有可能真的是在靠這些東西保持硬核“熱量”。

龍族當然會好好保護它們的幼崽,即使先天孱弱也絕不會遺棄,但是不斷追求更強大的突破是這個族群根植于血脈的本能——即使幼崽也會覺醒這種沖動, 如果先天資質太差的話,久而久之會對心理造成巨大負擔, 這是其他龍沒辦法開解的。

周圍一帶的山脈随衆龍的降落激起一片震動。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醒來,正在天空中巡邏盤旋的一抹巨大黑影,猛地落了下來。

普通人這不得直接吓死……哦,是異生人啊,那沒事了,應該可以堅持得稍微久一點吧。

安東正定定地凝望着眼前的這座金字塔。

[那隻兩腳獸實在是太弱了,剛靠近火山口就一副熱得要完蛋的樣子,我們給你放在靠近外圍的一個洞穴裏啦!]

安東意識到對方是在說那個給他遞過白大褂的人,好像是叫什麽“衛燃”?事情的發展确實出現了一點點意想不到的變故,他不由開始同情那個不知道身處龍巢哪裏的倒黴蛋了。

空氣中的熱度讓吹過的氣流肉眼可見地出現了扭曲, 然而安東身處這樣的環境裏,卻仿佛泡在溫泉裏一樣舒服。

[去吧,孩子,屬于你的名字就在前方等着你。]

這幾乎是每一頭剛出生的幼龍,都需要經曆的一次體驗。它們會在這裏得到它們的第一個名字,然後這個名字會伴随它們直到成年,而成年以後,它們就可以無限次地進入這裏,去不斷沖擊更高的位置,直到奪取到它們自己最滿意的那個名字。

有點藍的龍肉眼可見地露出狂喜的神情。

一道道古老浩瀚的龍威,從那些虛影上傳來,他們比安東頭顱還要大的豎瞳迅速地鎖定了他。

——壓力突然變大了。

仿佛有什麽萬斤重的東西突然落到了背上,安東在險些撲到地上的最後一秒穩住身體,重新站了起來。

那些巨大龍影似乎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随後它們的嘴裏挨個發出一聲聲低吟——是名字。

這些都是過去的古龍殘餘下的龍威,如果得到了它們的承認,就可以繼承它們的名字。

名字即是榮耀,這便是龍族的傳統。

就像有點藍的龍族,“弧光”兩個字在龍族代表“最快的速度”——而這個名字的意義,正是由無數代繼承下此名的“弧光”所共同創造維持的。正是“隻有最速的龍才叫弧光,弧光就是龍族速度最快的龍”!

幸運的是,這些古老龍威對于幼龍的考驗并不會太過苛刻,所以才說是“走個形式”。

然而安東聽完了能夠選擇的那些名字,沉默了一下,在心裏說道:“我還是喜歡我現在的名字。”

他覺得“安東”這兩個字就很好,在漫長的看不見盡頭的旅程中,這能讓他時刻記得最初的自己。

但如果名字真的對于龍族如此重要,他也并不打算就這樣敷衍了事。

“抱歉。”金色幼龍對那些虛影輕吟道。

“我想我無法繼承你們的名字,”他在暴雨中微微張開翅膀,迎着那些巨大虛影的俯瞰,像是在詢問一個稀松平常的問題,“我能創造一個獨一無二的新名字嗎?”

與此同時,距離亞當斯山脈的最近海域上。

一艘漁船正在出海捕魚。

“趕緊的!”一人哆哆嗦嗦地催促身邊的同伴,“你沒聽說嗎,最近這一帶海域已經失蹤了好多漁船了!有人看見海面下有什麽巨大的東西遊過,還曾聞到了很濃的腐臭!”

同伴道:“有什麽辦法,在家裏躲了大半個月了,通知了‘燭火’也沒搜索出個所以然來,再不出海打漁家裏就要吃不上飯了!”

他們強按捺住慌張,正打算速戰速決。

突然,原本平靜的海域掀動一陣陣浪潮,漁船劇烈地搖晃起來。

下一刻,驚天的浪濤掀起!

一隻前所未見的巨大怪物從海中猛地鑽出,它揮舞着觸手,嘴裏發出尖利的咆哮。

“海,海怪啊啊啊——!!!”衆人望着那鋪天蓋地襲來的觸手,發出叫破喉嚨的驚恐叫聲。

誰知下一秒,一道巨大的黑影從天空狂猛襲來。

“吼——!”隻見一頭巨龍毫不猶豫地自雲端俯沖而下,張開利爪,像是老鷹捉小雞一樣,将海怪一下抓在了爪子裏。

随後巨龍雙翅一拍海面,在二度掀起的巨浪中轟轟烈烈地遠去。

整個過程,從海怪出場,到海怪要吃人,再到海怪反被掙紮着拖走——總共沒超過三十秒。

漁船上衆人的尖叫戛然而止,頓時衆臉懵逼。

“我,我們還活着?”

“後面的那隻——是從哪裏來的?就那麽刷的一下,海怪就無了!?”

“草!我TM第一次覺得一隻異獸能這麽帥!!”

盡管人家壓根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但他們确實因爲對方得救了。幸存下來的衆人後知後覺,幾乎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他們一邊趕緊把漁船開回去,一邊激動地當場打開星網,顫唞打字——

【家人們!我居然被一隻異獸救了,是前所未見的新種類,我願稱其爲史上最帥!】

确認,發帖。

配上漁船上的出行記錄儀内的影像,帖子立即以被刷爆的速度飛快登頂熱門。

而抓着海怪的巨龍一路飛回火山,它将海怪一尾巴抽暈後扔在一邊,擡起頭顱高興地四處吼了吼。

[崽,我給你抓來了一隻獵物,你快來練練手!]

狩獵也是自然界中,大家長需要盡快教給幼崽的一課。

當然,黃金龍以熔漿和雷電爲主食,肉類對于它們來說其實有點多餘,它們幾乎很少吃,但是該學的還是要學,這能讓幼崽更好地保護自己。

可巨龍吼了大半天,也不見那隻亮閃閃的小小身影出現。它頓感不妙,踩着咚咚咚的噸位腳步聲,氣勢洶洶地朝洞穴内走去。

随後,它就看見了一群守在洞穴口,正顯得無比暴躁的大家長們。

龍族的脾氣大多都不太好,它們過分旺盛的精力時常無處發洩,所以才會有好戰的赫赫兇名。

如今這群龍族已經因爲内心無處宣洩的擔憂與焦躁,而齊齊呲開了獠牙,瞳孔縮成一條豎線,喉頭發出意味不明的危險低吼。

怎麽還不出來?如果遇到危險的話……

如果遇到危險的話?

“吼——!!!”一頭巨龍實在忍不住地仰天發出長嘯。

随即其餘巨龍也跟着觸發連鎖反應,一時間群龍的怒吼接二連三,震得火山再度噴發,某處洞穴内的衛燃驚恐地扶住搖搖欲墜的穴壁。

“喂!你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正守在亞當斯山脈外圍的燭火部隊,望着天空一點點聚集的陰雲和雷鳴,以及火山噴發出的壯觀景象,連忙詢問道。

衛燃按着耳機:“我也不知道啊……我猜,一定跟那隻幼龍有關。”

他的聯絡員已經轉接到了正在前線的姜北去。

此刻姜北去按住額角,覺得比暈交通工具還頭痛:“龍族現世的事情已經瞞不住了,上面打算公布出消息,這種時候要是再出現什麽變故,群衆和我們可都經不起刺激,你……衛燃?你在聽嗎?”

耳機另一頭突然沒了動靜。

随即,旁邊的燭火部隊成員飛快拉了拉姜北去的衣角,指着遠處的山脈張大了嘴:“你看!”

姜北去心頭一跳,下意識順着對方的手指望去,随後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隻見亞當斯山脈突然開始大面積塌陷,所有的山體滑落。

地面隆隆地震動起來,但更驚人的是随着山體崩塌而露出的那一座座巨大骸骨。

——那是龍的骸骨。

幾乎不用确認,在場的所有人就立即确認了這一點。

因爲那無比龐巨又鋒銳的身姿,以及姜北去感受到的威壓和耳邊傳來的生物的驚叫,都在說明着這一點。

這些骸骨比他們之前所見到的龍族更加龐大,幾乎是十到三十倍的差距——它們身上的痕迹,顯示它們應該都已經死去了很長時間了,極有可能是現今黃金龍的祖先。

沒有人知道它們在這裏埋藏了多久,就像他們也不知道它們爲什麽會在此刻突然出現。

而這時,手持遠望鏡的隊員突然驚呼道:“是那隻幼龍!”

衆人連忙湊過去。

隻見金色的幼龍,它正站在最大的一具骸骨的龍首上。

沒有人知道它遭遇了什麽,隻知道它現在的狀态看着絕對稱不上好。

——身上的鱗片正滲着血,雙翼多了許多傷口,像剛從血雨腥風裏走了一遭。

安東沒有去管那些疼痛,它回憶着在那片異空間發生的對話:

“我能創造一個獨一無二的新名字嗎?”

面對這聽起來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詢問,那些龍影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鄭重起來。

然而,沒有一頭龍嘲笑這初生牛犢,它們隻是低沉地回道:“如果你能爬到最頂峰。”

——于是他就向着最頂峰爬去。

那座高的不見盡頭的金字塔,越往上,就越能感受到壓力,到最後幾乎寸步難行。

天上還有雷霆,劈下來的時候很痛,翅膀完全飛不起來。

而他逐漸見到了更多的龍影,這些過去龍族留下的龍威,一次又一次地叩問他:“爲什麽不等長大以後再來呢,爲什麽不先在這裏停下呢?”

安東置若罔聞。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爬了多久,到後來完全就是機械性地動作,因爲心裏憋着口不願咽下的氣。

直到最後,他忽然聽見了一個聲音,這一次,聲音不再是之前的“我叫——,你可以繼承我的名字”,而是——

“你叫什麽?”

金色幼龍愣了愣,緩了片刻才慢慢說道:“安東,我叫安東。”

于是頭頂響起一陣悠長的龍吟——

“安東,那麽從此以後,這個名字在龍族便代表着[黃金]。”

[黃金],是黃金龍族的“黃金”,他的名字被賦予了這個龍族最高貴的意義,這代表他成了具有資格的存在。

安東緩緩擡起頭,他終于看清了那個正在他面前的身影。

——多麽輝煌無匹啊。

那金色的巨龍盤踞在金字塔的最頂端,它無邊的身軀幾乎是所有龍族的百倍。

當它舒展開雙翼時,天地都要爲之震動。它就像是曠古傳說中開辟天地的巨獸,日月倒映在它的眼睛裏,而它的吐息是這世界最初的飓風。

你面對它,卻仿佛在面對一整個古老浩瀚的世界。

而此時站在它面前的幼龍甚至還不如它的一隻眼睛大,但它們兩個是如此相像:最純粹的金色鱗片,最接近蒼穹的蒼藍眼瞳——幾乎沒有人會懷疑,即使幼龍現在還很小,但總有一天,它會長成與這頭巨龍同等,甚至更爲輝煌的身姿!

随後,金字塔開始消失,而安東被送回了現實世界,與此同時,他腳下的洞穴開始震動崩塌。

安東向下墜落。

——原來這洞穴就是建在無數巨龍的骸骨之上。

而最大的那一具,正好就在他身處洞穴的正下方。

安東不确定這具骸骨是不是屬于那頭見到的黃金龍,畢竟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有些東西無法再得到驗證。

他隻是下意識地穩住身形,然後,在骸骨上高高揚起頭顱,像一隻真正的巨龍那樣咆哮。

“吼——!”

那在綿延骸骨上咆哮的金色身影,白與金,大與小,極緻的對比,是如此震撼人心。

而那幼小的身影,那種一個人便敢于挑戰一整個世界的氣勢,又是叫人何等熱血沸騰!

安東脖子下方的逆鱗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金字塔的印記——那是代表[王龍]的印記,證明他是擁有資格沖擊并奪取龍王之位的存在。

亦是如今的黃金龍族,唯一的這樣存在。

所有原本因爲山脈崩塌而騰飛到空中的巨龍們,看着這一幕,響應般發出此起彼伏的嘶吼。

遠處的山脈腳下,燭火部隊裏——

姜北去靜靜聽着群龍的聲音,望着全黃金龍族繞着對方盤旋飛舞的場景。

那一道道激昂的龍吟,裏面瞬間滿溢的情感,夾雜着多少不可思議的狂喜與激動,幾乎能讓語音不通的生靈都感同身受到,并爲之心潮澎湃地跟着呐喊出來。

姜北去神情震動,張了張口:“我們還是預估錯了……”

同樣被氣氛感染地臉色漲紅的其他燭火部隊隊員,下意識看了過來,他們的胸膛仍在劇烈起伏。

姜北去一字一句道:“它不止是如今這個家族唯一的幼崽,還是它們未來的……王啊。”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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