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童照例送來了今天的幾份報紙。
傅金城打開《申報》,頭版頭條刊印着一張照片,穿着旗袍的女人正挽着誰的手臂穿過街巷,從照片角度看得出來是偷拍的,隻是依舊能看出她笑得很甜,眉眼清麗纖細,是一位美人。
婉婉……
傅金城呢喃着這個小名,目光落在另外一張照片上。
照片拍的是沈繡婉繡的那副《紡織女工圖》,前面還擺着萬國博覽會二等獎的獎杯。
一旁的文章,詳細描述了《紡織女工圖》是如何在衆多展品中殺出重圍,奪得二等獎的經過,又稱贊這幅繡圖繡工精妙、寓意深刻,在國際上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文章後半部分則描寫了沈繡婉的個人經曆。
傅金城仔細浏覽了一遍,記者寫的還算中規中矩,沒有胡編亂造。
他們稱呼沈繡婉爲“蘇繡大家”,甚至稱贊她有沈壽大師當年的風采,還說有很多外國友人都非常崇拜她的刺繡,想花重金購買這幅《紡織女工圖》。
他握着報紙,目光久久無法從沈繡婉的照片上移開。
他們離婚以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竟然成長的這樣迅速,從一個連英語都說不好的小姑娘,到奪得萬國博覽會二等獎的頂級蘇繡大家,她終于站在了令世界矚目的位置。
雖然陪在她身邊的男人不再是他。
傅金城薄唇噙着幾分溫柔的弧度,胸腔裏彌漫出些許悲傷,又被與有榮焉的驕傲所沖淡。
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了這則新聞和配圖,仔細把它封在了橡木玻璃相框裏。
他用指腹輕撫照片上的女人,帶着幾分缱绻心動。
對面洋房。
沈繡婉也收到了今晨的報紙。
她捧着報紙回到客廳,笑吟吟炫耀給白元璟看:“他們真的寫了我獲獎的事情,你瞧,這張照片是上回咱倆去外灘吃飯,那些記者在旁邊偷拍的,不過你隻有半個手臂入鏡!”
白元璟昨夜睡眠很足,現在的精神很好。
他接過報紙,看了眼那張照片,不禁笑着打趣:“我得去向《申報》投訴,憑什麽截掉我那半邊照片。若是把我登出來,其他男人看見你挽着的是個男人,知道你名花有主,就不會再打你的主意了。”
沈繡婉脆聲笑着,笑得眼睛彎彎的。
元璟總是覺得她很好,總是害怕有人和他搶。
這讓她漸漸認爲,她真的是一塊值得珍惜的珍寶。
她重又望向照片,腦海中閃過一些舊日的光景。
那年在陽城的城郊道觀,金城、周詞白和她拍了許多照片。
她記得裏面有一張照片被金城特意留了下來。
是他和周詞白的照片,畫面裏他們兩個人都是完整的,而她卻隻拍到了倉促的半張臉,像是襯托他們的配角。
爲了那半張臉,她難過了很久很久……
她重又望向白元璟。
金城不喜歡和她拍照。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有另一個人因爲愛她,而耍着賴皮說記者不好,居然截掉了他那半邊照片。
她眼眶泛紅濕潤,上前撒嬌般摟住白元璟:“元璟嗚嗚嗚……”
白元璟正喝牛奶,身子被她壓得一晃,險些把杯中牛奶潑出來。
他笑容寵溺無奈,卻先找起了他自己的毛病:“是我哪句話說得不好,惹你生氣了嗎?”
沈繡婉搖搖頭,隻小貓般輕蹭他的胸膛。
白元璟握住她的手把她抱到懷裏,又道:“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驚喜。你瞧瞧報紙反面。”
“報紙反面?”
沈繡婉不解地翻開報紙。
在專門登記各種啓事的版塊,赫然出現了她和白元璟的名字——
白元璟、沈繡婉結婚啓事:經由雙方家長同意,我倆相識六年,彼此鍾情,願結成夫妻伴侶,我倆于19XX年3月12日在上海和平飯店舉行結婚典禮,敬請金總理證婚,恐遠方親友未能周知,特此敬告,恭請屈駕光臨。
也許是因爲兩人身份特别,所以排版字體很大,相當引人注目。
沈繡婉轉向白元璟,嘴角翹起:“是你請記者登報的?”
“是呀,”白元璟輕撫着她垂落在一側胸口的長發,“我想讓咱倆的結婚啓事,和你拿萬國博覽會二等獎的新聞同時登報。你瞧,你的事業有了,愛情也有了。”
沈繡婉很喜歡這則啓事。
她道:“那我的多買幾份報紙用來收藏,将來老了的時候,我還能拿出來給孩子們看。”
“孩子們?”白元璟挑眉。
沈繡婉也怔了怔。
她隻是下意識說出這句話,至于是否要和白元璟生個孩子,他們兩個其實都還沒有認真考慮過。
白元璟見她這副神情,心下已是了然。
他認真道:“我不是古闆的人,也沒有一定要傳宗接代繼承香火那一套念頭。婉婉,婚後你想生孩子那就生,不想生也沒有關系。總歸我娶你,是因爲我愛你,而不是指望你替我生個孩子。”
愛情的滋味,在白元璟這裏超過了對生殖繁衍的欲望。
他知道沈繡婉有一個孩子,也曾流産過一個孩子。
也許她不願意再生了。
而他尊重她的選擇。
小公館。
傅金城剪下關于沈繡婉作品得獎的那則報道,正要把報紙扔進垃圾桶,突然注意到報紙背面的一則啓事。
白元璟、沈繡婉結婚啓事……
這則啓事占據了一整個版面。
傅金城安靜地垂眸看着,那些字仿佛活了過來,在報紙上雜亂地跑來跑去,惹得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快要捕捉不到它們。
他要認不得那些字了。
周遭變得格外寂靜。
家具、裝飾、牆壁似乎都悄然消失,隻剩下過往的一切浮光掠影般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個來自江南的姑娘穿着旗袍,如一朵花般輕盈地穿插過他的十年光陰。
從膽小怯懦的鄉下姑娘到養尊處優的傅家三少奶奶,從深情款款到相看兩厭,從歡喜而來到失望離京……
再到重新戴上鑽戒,即将成爲另一個男人的妻。
血液從傅金城的指尖開始凝固。
周身的溫度一點點冷卻。
他唇色蒼白,曾受過嚴重槍傷的左腿再次傳來疼痛,那樣的疼痛像是真實存在又像是幻覺,就像沈繡婉像是依稀還留在他的身邊,又像是早已被春風吹化的一捧南雪。
傅金城神志盡失。
他筆直地倒了下去。
謝謝東方美人、玖拾呀、日常鹹魚烨、微笑的笑笑、白日夢小孩的打賞鴨,麽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