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城的理智終于回籠。
他緩緩松開沈繡婉,目光落在她被吻得微微紅腫的唇瓣上,不覺生出幾絲愧疚。
他沉默地坐到旁邊,垂眸點燃一根煙。
沈繡婉低着頭整理儀容,淚珠子卻如斷線的珍珠般,不停墜落在地闆上。
香煙安靜地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傅金城傾身将香煙揿滅在煙灰缸裏,又掏出一塊手帕,欲要替沈繡婉擦幹淨眼淚。
沈繡婉推開他的手。
傅金城避開她的視線,起初的煩躁過後,低聲道:“對不起。”
沈繡婉啐罵:“你瘋了!”
“我是瘋了。”傅金城自嘲地彎起薄唇,重又望向她的眼睛,也不要臉皮了,語速極快地豁出去道,“離婚之後,我發現我開始對你戀戀不忘。再次在上海見到你的那天,我很高興,連心跳也比平時更快幾分。沈繡婉,怎麽辦,我好像很喜歡你。”
沈繡婉抄起茶幾上的文件,砸向他的臉:“瘋子!”
文件雪花般散落在地。
鋒利的紙頁劃破了男人的額角,那張英俊陰鸷的面容上出現了一絲帶血的疤痕。
他毫不在意,隻盯着沈繡婉笑:“你猜我現在想幹什麽?”
沈繡婉不說話,哭紅的眼睛蓄滿了淚珠。
“我想把你擄走,找個沒人的地方關起來,讓白元璟再也找不到你。等事情平息以後,就把你偷偷送出國,讓你永遠隻屬于我一個人。”傅金城譏笑,“你知道,我有那個本事的。”
沈繡婉不接他的話,站起身,把手邊的一切都砸向他。
記事本、鋼筆、墨水瓶、果盤,連茶幾上的那盞台燈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傅金城也不惱,仍舊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裏。
沈繡婉背轉過身,哭的更加大聲。
她本就清瘦,像是怎麽也吃不胖,因爲哭泣而抽動的肩膀單薄纖弱,像是折掉的蝴蝶羽翼。
她的哭聲細細綿綿,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那哭聲不停鑽進傅金城的耳朵裏,明明是世間最脆弱的聲音,卻在他這裏變成了最無法抵抗的力量,叫他的心髒跟着抽痛窒息。
他有些慌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暗道他大約沒辦法用擄走她的方式占有她。
他再也不想看見她哭了。
他低聲道:“沈繡婉,我不過是吓唬你一下,你何至于哭成這樣?你别哭了。”
沈繡婉轉身瞪着他:“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知道啊。”傅金城玩世不恭地嗤笑,狹眸裏卻又帶着三分認真,“今天,現在,此時此刻,恰恰是我南下以來最清醒的時候。沈繡婉,我喜歡你,咱們複婚好不好?反正你曾經那麽愛我,你對白元璟的感情肯定沒有對我的深。我現在就陪你去上海和他退婚,等退完婚,我再爲你準備一場盛大的婚禮,咱們破鏡重圓不好嗎?”
兩年修身養性,他都要忘了他曾是燕京最風流的男人。
他面對沈繡婉,臉上挂着矜貴而又潇灑的笑容,就像曾經在燕京面對其他女人時一樣。
可是沈繡婉卻始終緊抿唇瓣,不發一語。
傅金城仍然保持微笑,那笑容卻逐漸有些僵硬。
心跳在加快,仿佛要跳出心口。
他知道他的心裏并不如表面上這般輕松自信。
他害怕。
他害怕從沈繡婉這裏聽見拒絕的話。
恐懼從胸腔深處蔓延,他突然不敢再看沈繡婉的眼睛。
下一刻,他聽見沈繡婉輕聲道:“可是,我已經不愛你了。”
他的心緩緩下墜,像是逐漸沉進了冰冷的深海。
他故作輕松地笑了兩聲,卻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以前是我做的不好,但我可以改。我會像對周詞白那樣對你,不,我會做的比那時候更好。”
“感情是可以培養,”沈繡婉直視他的眼睛,“但我和你的感情,沒法培養。金城,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和我之間,隔着的不隻是一個周詞白。”
沈繡婉不知道傅金城是怎麽離開的。
等她回過神,她已經收拾完淩亂的客廳。
臉頰上的淚珠早已幹涸,她安靜地回到樓上閨房。
閨房背陰,采光不是很好。
沒拉窗簾的時候,即便是白天也顯得昏暗無光。
她呆呆坐在床榻邊緣,想不通爲什麽金城會突然回頭。
他說他喜歡她。
所以,他後來沒有和周詞白結婚,是因爲她?
沈繡婉低下頭。
如果放在兩年前,她大約會很開心。
但她現在隻覺得震驚、不解、煩惱和厭惡。
她側過身,從床榻最深處取出一隻陳舊的箱籠。
箱籠裏堆放着雜物,是她當年從燕京帶回來的東西。
她從箱籠的夾層裏翻出一身小小的衣裳,這是她那年知道自己壞了第二個孩子以後,親手爲那孩子做的虎頭衣。
金城永遠都不會知道,當年,他們曾有過第二個孩子。
纖細的手指逐漸收緊。
她把那身小衣裳緊緊貼在心口,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她沒辦法忘記自己被康奈爾欺負到流産的那夜,金城正在街角對面的燕京大飯店爲另一個女人慶祝生日。
她永遠不能原諒他。
是夜。
姑蘇落起了細雨。
沈繡婉關窗的時候,看見一道颀長的身影站在巷弄裏。
他在雨幕裏點燃一根煙,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不禁仰頭望向她。
是傅金城。
他還沒走。
沈繡婉寒着臉,“砰”地一聲關上窗。
次日,她生怕又被傅金城纏上,幹脆卷鋪蓋直接搬進了紡織廠,和那些紡織女工同吃同住。
傅金城沒辦法從沈繡婉這裏下手,便打起了沈仲雲的主意。
等沈繡婉周末回來的時候,發現祖宅已經搬空了。
留下來的庭芳着急道:“那位傅督軍給老爺和老夫人購置了一套洋房,和縣老爺當鄰居,還給配了汽車和傭人。老爺高興的什麽似的,直接叫人把家當全搬過去了!連孫姨娘都接過去住了!”
沈繡婉趕到洋房的時候,就看見沈仲雲嘴巴笑的能撐下一個衣架,正和傅金城在花園草坪上玩球。
瞧見她過來,穿着考究的沈仲雲連忙招招手:“婉婉啊,你來了!這個球叫什麽高爾夫,是金城教我的,據說隻有權貴人家才會玩。真有意思,你快來和我們一塊兒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