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繡婉回到姑蘇,處理紡織廠新近訂單。
因爲她帶頭在上海鬧着要提高工人待遇,連帶着她的紡織廠口碑也好了許多,不少百姓在購買棉毛衫的時候,都傾向于她家工廠制作的産品,一時間工廠加班加點,沈繡婉幹脆又購置了十台紡織機。
好容易閑下來,何碧青就在耳邊念叨,說孫姨娘那邊雞飛狗跳。
沈仲雲到底沒能勸住沈耀祖。
他把一切罪過都怪在孫姨娘頭上,怪她沒有教好兒子,甚至還搬回了祖宅。
孫姨娘又急又氣,便打算替沈耀祖說一門親事,指望靠媳婦拴住他,誰知道沈耀祖連相看都不肯,連夜收拾了一個包袱,和幾個兄弟北上參軍去了。
何碧青感慨道:“耀祖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平時是調皮了一些,也過于愛慕虛榮,但人品還是不錯的。我記得他小時候,常常聽他姨娘的話,跑過來給我送一兩碗腌制的鹹肉鹹菜,送完了還要賴在祖宅,跟你爺爺玩上很久。沒想到,這孩子最後居然選了參軍這條路。”
沈繡婉也沒料到,白元語對沈耀祖的影響這樣深。
何碧青繡完鞋樣子,一邊收拾針線一邊道:“你孫姨娘約我過兩日去寺廟裏,給沈耀祖祈福求平安,你去不去?雁雁也去。聽你孫姨娘說,這兩年她和強盛的關系不大好,膝下總沒個孩子也不像樣,她想去求子。”
“我就不去了。”沈繡婉低頭翻看賬簿,“媽,你什麽時候和孫姨娘關系這樣好了?”
何碧青怔了怔。
沈繡婉不提,她還沒發現。
好像人老了就是這樣,她以爲她會和孫姨娘鬥上一輩子,可幾十年過去,彼此都從青春美貌的小媳婦變成了兩鬓斑白的婦人,她倆突然之間就不想再使那些勾心鬥角的手段。
她們意識到,沈仲雲是靠不住的。
他既不會賺錢也不會體貼女人,到頭來,還是她們兩個女人撐起了這個家。
何碧青籲出一口氣,擡手捋了捋垂落的花白鬓發,笑道:“人老了,就想有人能說得上話,就想有人能給自己做個伴。孫姨娘……她也挺不容易的。”
天井裏,那一缸睡蓮悄然萌生出花骨朵。
已經是五月天了。
原本沈繡婉和白元璟打算這個時候結婚,可算來算去都有些時間緊迫,白元璟要重新裝修别墅,還要托人爲沈繡婉訂制婚紗和珠寶,沈繡婉也得看顧紡織廠的生意,還想認真拍一套婚紗照,兩人便幹脆把婚期推到了明年。
何碧青、孫姨娘等人去寺廟上香那日,沈繡婉想起山路颠簸,就讓餘媽、庭芳她們跟着一起,以便能有個照應。
她獨自在家中處理賬本,不防有人叩響了院門。
“誰呀?”
她穿過天井打開院門,不覺怔住。
她驚訝:“金城?”
傅金城是一個人開車來的。
他手裏拎着一些昂貴的補品和洋酒,朝她身後看了一眼:“伯父伯母不在家嗎?”
沈繡婉把他讓了進來:“我爸去麻将館打牌了,我媽她們去了城南寺廟,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回來。你怎麽突然來我家?是路過嗎?你又要來考察我們這邊的民情?”
她請傅金城坐在客廳裏,又替他泡了杯茶。
傅金城看着她從房間裏端出果盤,松綠色的旗袍襯得她皮膚奶白通透,腰肢很細,蓬松燙卷的長發随意散在身後,她容貌偏冷,可鼻翼上的那粒朱砂小痣卻令她添了些冶豔風情。
她很漂亮,一日比一日活潑漂亮。
傅金城想着,喉結微微滾動,低聲道:“我今天醒的很早,醒來的時候,我看見窗外嵌着很多粒星星。”
沈繡婉把果盤放在茶幾上,越發不解:“嗯?”
傅金城眸色深沉。
他看見那些星星,就想起了和她一起度過的那些夜晚。
春水搖曳,在星星的注視下,他們也曾有過很歡愉的時光。
他想着那些暧昧的長夜,可現實卻是他孤零零坐在小公館的房間裏,孤零零面對冰冷的被衾。
那一刻,想念沈繡婉的心情達到了頂峰。
他不顧一切驅車前來姑蘇,因爲他很想見她。
沈繡婉見他出神,忍不住在他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金城?金城?!你好奇怪,突然來我家裏拜訪,坐下來之後又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金城,你今天究竟是怎麽了?是官場上又遇見麻煩了嗎?”
女人的聲音柔軟溫糯,透着幾分天真。
傅金城擡眸看她。
她的眼瞳裏也滿是單純無措。
他猜想,因爲她不再愛他,所以她可以平心靜氣地招呼他。
因爲她即将步入新的婚姻,所以她看起來這樣春風滿面溫柔似水。
沈繡婉輕輕籲出一口氣:“算了,既然你不說,那我打電話問問元璟。你們關系這樣好,他肯定知道你的情況——”
聽見“元璟”兩個字,傅金城的狹眸越發晦暗不明。
他突然抓住她拿起聽筒的手。
男人掌心滾燙。
沈繡婉一驚,渾身汗毛倒豎,下意識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傅金城的力氣大的驚人,死死鉗制住她的手,啞聲道:“沈繡婉,你快要逼瘋我了。”
四周似乎寂靜了一瞬,隻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沈繡婉終于猜到了什麽,瞳孔驟然縮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下一瞬,傅金城避開她的視線,就勢将她拉進懷裏,翻身把她壓在沙發上,低頭吻向她的唇。
時隔多年。
女人的唇瓣依舊是想象中的滋味。
他眼眸腥紅,仿佛想要通過這個吻,将失去的光陰彌補回來。
這個女人原本就應該是他的太太。
她就應該像從前那樣愛他,像從前那樣目之所及心裏眼裏都是他。
她本應成爲他的督軍夫人,住在他的小公館裏,和他一起撫育他們的女兒霜霜。
他們怎麽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呢?
負面情緒在男人心底交織蔓延,像烈火般灼燒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眼睛越發猩紅,恨不能把沈繡婉揉進骨子裏。
沈繡婉掙紮着,眼淚順着眼角滾落。
她咬破男人的薄唇,擡手狠狠給了他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