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沈繡婉想起白元璟,嘴角忍不住揚起一個甜蜜的弧度:“喜歡!”
“就因爲他對你好?”
“他是我的未婚夫,他對我好,難道不是應該的嗎?”沈繡婉詫異,“何況,我自然不會因爲别人對我好就喜歡人家,否則未免也太過濫情了。我喜歡的是他這個人,他踏實、上進、仁慈、醫術高明、情緒穩定,他會做菜、會煮咖啡,國畫、書法和古典文化的造詣也很高。和他在一起我能學到很多東西,我喜歡和他聊天獨處。在我眼裏,他不僅是我的未婚夫,更是我的半個老師。”
談論白元璟時,這兩年相處的點點滴滴浮現在沈繡婉的眼前。
兩年時光令她成長了很多。
無論是她的眼界、談吐還是個人能力,都勝過從前。
和金城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自卑怯懦,仿佛自己是一個很糟糕、很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她似乎永遠都追不上金城的腳步,她似乎永遠都得仰望她的丈夫。
但是和白元璟在一起,她會覺得自己原本就是個很好的人。
元璟會耐心溫柔地告訴她,出身寒微并不丢臉,離過婚生過孩子也并不能證明什麽。
他讓她相信,她本身就是很好的人,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值得得到的。
傅金城看着她眼裏的光。
她嫁給他的那些年,她眼裏從未出現過這種光……
“金城,”沈繡婉突然認真地轉向他,“你不要再插手我和元璟的事了。我們已經商量好,來年開春就請兩家人來上海正式訂婚,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春夏之交,就是我們結婚的日子。”
女人眼裏,藏滿了對即将到來的婚姻生活的憧憬和自信。
傅金城臉上情緒漸冷。
她就這麽開啓了新的生活。
歲月仿佛隻将他遺留在了過去,他連表露心迹都不敢,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偷窺着沈繡婉和白元璟的生活,活的像是一條見不得光的毒蛇。
他胸腔裏充斥着嫉妒和不甘心,道:“結婚不是快樂的事。”
話音落地,沈繡婉神情一怔。
傅金城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他隻是想掃她的興,卻沒想到反而令她聯想起她和他的婚姻。
沈繡婉微微一笑,故作輕松地揶揄道:“真是對不住,原來我和你的那段七年婚姻,給你造成了這樣大的心理陰影。到底是我不好,我給你賠不是。”
她拎着手包,慢慢鞠了一躬。
雖是以玩笑的姿态,但低頭的刹那,她心底還是湧上來一股酸澀。
金城就是這樣。
每每與他說話,她總會心生難過,仿佛她的存在有多麽肮髒多餘。
她按捺住淚意,不願再看傅金城一眼,轉身離開了和平飯店。
傅金城站在落地玻璃窗邊,看見沈繡婉匆匆攔了一輛黃包車,很快消失在細雪茫茫的城市之中。
他又說錯話了。
他似乎總是惹她傷心。
方副官就站在會議室門口,小心翼翼道:“三爺,您在燕京的時候,身邊有過那麽多女人,照理來說想赢回三少奶奶的心不是很簡單的事嗎?怎麽就……怎麽就又鬧成這樣了?”
傅金城面無表情。
那些女人都是自己貼上來的,他從未主動做過什麽。
他怎麽知道該如何追回婉婉。
何況,婉婉和那些莺莺燕燕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論。
他煩惱地擡手揉了揉眉心。
聖誕節到了。
白元璟知道沈繡婉從沒過過聖誕。
他請人将整棟洋樓和花園裝飾了一番,又雇傭了幾個擅長做西餐的廚子,特意在家裏舉辦了一個聖誕派對,宴請了不少朋友和同學。
傅金城懶得看他和沈繡婉當衆恩愛,黑着臉以公事繁忙推拒了。
得知他不來,白元璟用指尖把玩着那張請帖。
似是聯想到了什麽,他的薄唇不禁流露出一抹輕笑。
沈繡婉正從樓上下來。
她請白元璟把那位系着紅圍巾的紡織女工畫了出來,她這些時日都躲在樓上忙于刺繡這幅作品,好在來年拿去參賽。
瞧見沙發上的白元璟,她不由好奇:“元璟,你笑什麽?”
白元璟把她抱到懷裏。
他埋首嗅了嗅她頸間的香水味,柔聲道:“笑一個笨蛋。”
“笨蛋?怎麽個笨法?”
“他曾經有一顆石頭,卻因爲嫌棄那顆石頭笨拙醜陋而丢了出去。撿到石頭的人發現這是一塊玉料,于是稍加打磨,露出了它裏面的美玉。那個笨蛋得知對方手裏捧着的美玉竟是自己從前丢掉的,頓時悔之晚矣。”
沈繡婉細細聆聽,并未往她和傅金城身上想。
她認真道:“世上難得後悔藥,我想人生和火車是不一樣的,火車有來往班次,可人生卻隻是單向前進。‘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珍惜身邊人,才最是要緊。”
白家今年的聖誕派對很熱鬧。
餐廳裏擺着一棵翠綠的聖誕樹,長長的餐桌上裝飾着銀制燭台和銀制餐具,火雞、烤乳豬、熏火腿、布丁等各種食物琳琅滿目。
沈繡婉和白元璟招呼着賓客,俨然像是一對夫妻。
賓客們高高興興,俱都在慫恿沈繡婉去拆白元璟送她的禮物。
沈繡婉捧着錦盒,臉頰紅紅地仰頭望向白元璟:“可以拆嗎?”
白元璟溫和道:“當然可以。”
沈繡婉小心翼翼地拆開緞帶。
錦盒裏面鋪着一層厚厚的黑色天鵝絨,一串鑽石項鏈安靜地躺在天鵝絨上,那顆鑽石吊墜尤其引人注目,足有鴿子蛋大小,顔色濃豔純淨剔透,最難得的是它竟然是一顆完整的粉鑽。
賓客們發出一陣吸氣聲。
他們其中有人參加過兩年前周詞白在燕京的生日宴,他們記得當時傅金城曾送給周詞白一根昂貴的藍寶石項鏈,可眼前這顆粉鑽,其價值比那顆藍寶石高出十倍不止!
白元璟……
他是真心要娶沈繡婉!
沈繡婉怔怔捧着鑽石項鏈。
她曾經無比渴望,金城能送她一根鑽石項鏈。
沒想到到頭來,竟是元璟替她實現了願望。
白元璟笑容溫柔:“我替你戴上。”
傅金城站在對面的小公館裏,透過圓形西洋拱窗注視他們。
房間裏沒有開燈。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依稀可見這間房是他和沈繡婉當年在燕京居住的那間新房。
他站在昏暗裏,地闆上的影子被拉成修長寂寥的姿态。
窗玻璃外飄起了零星雪花。
今夜的聖誕節,似乎也因爲雪花而充滿了氛圍。
他看着沈繡婉,忽然想起兩年前的燕京。
當時沈繡婉從康奈爾手裏逃出來,孤零零站在街頭,仰頭望向他在燕京大飯店爲周詞白舉行的生日宴會時,她那時的心情,是否也如他此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