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果然定在周詞白的身上。
“金城,繡婉。”周詞白笑着打招呼,“你們進去吧,特意把你們的座位安排在了雲珠和白家兄弟那邊,他們已經到了。”
沈繡婉正要進去,傅金城卻忽然駐足。
他道:“這個秀場,你設計的很好。比十年前好。”
周詞白一怔。
她的耳邊垂落長長的銀色流蘇鑽石耳墜,流蘇折射出璀璨的燈光,這一刹那,她像是想起了什麽,這道光甚至掩蓋了她眼瞳裏的光。
十年前,她要在巴黎舉辦第一場秀。
她把那場秀看得很重要,不容許一絲一毫的差錯,她對秀場的設計不太滿意,于是親自上陣,花了兩個通宵,改了十幾遍設計稿,才定下了最終稿。
當時金城在公寓裏陪着她。
他不厭其煩,陪她一遍遍地改稿,以觀衆的眼光幫她提出意見。
夜那樣深,爲了讓她稍微休息片刻,他給她煮熱牛奶,哄着她喝了,又把她抱在懷裏哄她睡覺,保證兩個小時以後就叫她起來。
她記得公寓的沙發很軟,她醒來的時候,空氣裏彌漫着冷咖啡的香味,挂在牆上的時鍾滴答走秒,茶幾上仍然是堆積成山的稿紙,她窩在金城的懷裏,身上蓋着一條瑪瑙綠針織格紋厚毛毯。
她擡眸,看見金城穿着柔軟的黑色毛衣,他這兩天陪她通宵,大約也困頓極了,靠坐在沙發上就睡着了,眼下還有兩痕淡淡的青黑。
睡夢中,他把她抱得那樣緊。
那一瞬間,她生出了這輩子對婚姻最強烈的憧憬和沖動。
可是她到底沒能和金城結婚。
在時裝秀的前兩天,金城的家裏出事了,他要趕回國料理後事。
他曾請求她陪他一起回國,但被她拒絕了。
她忙于奔赴自己的前程,那一天,她沒看見金城顫抖的雙手,也沒看見他藏在眼瞳深處的害怕和傷痛,又或者她看見了但依舊無動于衷無暇顧及。
她隻知道這是她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是她事業的起點,她絕對不能搞砸人生之中的第一場秀。
她拒絕了金城,從此也拒絕了另一種人生的可能。
四周的喧嚣聲拉回了周詞白的注意力。
她定了定心神,露出标緻大方的微笑:“十年前初出茅廬,設計出來的東西自然略顯青澀。”
金城道:“我很遺憾,當年沒能親眼見證你實現夢想。”
周詞白看了眼沈繡婉,微笑着擡手作請:“現在和繡婉同看,也不遲。”
沈繡婉沉默地挽住傅金城的手臂,與他一同進入秀場。
周詞白深深看了眼他們的背影。
遺憾是什麽?
她并不覺得金城錯過她的第一場秀是遺憾。
相反,她沒能陪伴金城度過那年的寒冬,才是這輩子真正的遺憾。
沈繡婉和傅金城穿過人群,胸口有些悶。
她已經懷上了金城的第二個孩子。
兩個孩子、七年付出,她似乎仍然打動不了這個男人。
她氣餒頹敗,嫉妒吃醋。
她有些破罐子破摔:“你和周小姐的感情可真好。”
“怎麽,你是第一天才知道嗎?”傅金城聽出了她語氣裏的陰陽,便也故意氣她,“書房裏的那些照片,你不是都看過了嗎?”
沈繡婉面色淡淡:“比不得親眼所見來得真實。”
“我和她還可以更真實更親密一些,你想看嗎?”
“你——”
沈繡婉被他的厚顔無恥震驚到。
她漲紅了小臉,愣是說不出一個字。
“金城。”
不遠處傳來白元璟的聲音,他和白家兄弟、雲珠等人坐在一處。
一衆光鮮亮麗的西式新潮打扮的人群之中,他仍然身穿綢袍,手腕上懸挂着那串金絲楠木佛珠,玳瑁邊的眼鏡令他看起來斯文儒雅,他坐在那裏,僅僅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就令遠處的姑娘們移不開眼。
這兩年,白元璟無疑是燕京城裏衆多小姐們的熱門夫婿人選。
他不僅是白家長子,還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醫院院長,聽說就連總統和總統夫人都專門找他看病,他又不愛繁華奢靡,不僅年輕的小姐們喜歡他,就連她們的父母長輩也十分欣賞他。
傅太太就曾一度動了給雲珠和白元璟說親的心思,無奈不僅沒能說服雲珠,白家那邊似乎也沒有說親的打算。
白夫人爲白元璟不肯說親的事愁眉不展,左右打聽,隻知道長子似乎有一位心上人,但對方的身份很神秘,就連白元璟的幾個親弟弟都不知道究竟是誰。
“白大哥。”
走到近前,傅金城微微颔首。
白元璟問道:“你們剛剛是在吵架嗎?”
按理,沈繡婉懷了金城的第二個孩子,他們沒有吵架的理由。
傅金城頓了頓,道:“未曾吵架。”
雲珠好奇地湊了過來:“那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沈繡婉:“我們在讨論秀場布置。”
傅金城:“我們在商量霜霜的教育問題。”
兩人同時回答。
“哈?”雲珠愣住,随即傲嬌地撇了撇嘴,“還說沒吵架……”
沈繡婉和傅金城對視一眼,彼此都很無語。
白元璟撚着金絲楠木佛珠:“金城,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太太她——”
“白院長。”沈繡婉急忙打斷他的話,“我上回在你們醫院買的祛疤藥效果很好,我想多買幾瓶寄去南方,不知可還有貨?”
白元璟眼神微閃,意識到沈繡婉并沒有告訴金城懷孕的事。
他溫和地笑道:“當然有。”
便閉口不再談她的身孕。
傅金城問道:“白大哥剛剛想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白元璟對上沈繡婉祈求的眼神,話鋒一轉,“你夫人操持家務也很辛苦,你何必與她争吵?身爲男子對外當有器量胸襟,對内該有擔當責任,萬不可虧待自己的妻室。”
傅金城無言以對。
他不過是和沈繡婉拌了幾句嘴,就被教訓上了。
不過,他知道白元璟是爲了他好。
他自幼視白元璟爲親兄長,白元璟也視他爲手足兄弟,他說這些話,是真心盼望他家庭和睦、夫妻恩愛。
他心底對白元璟更加敬重,道:“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