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繡婉心裏委屈,不禁望向傅金城。
對方正看報紙,對二哥二嫂的笑談無動于衷,冷沉沉的側臉,和昨夜床榻上的纏綿霸道耳鬓厮磨判若兩人。
她隐忍着諸般情緒,起身道:“媽,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坐下。”傅太太吩咐,又呵斥薛琴貞,“琴貞,她臉皮薄,你總說她幹什麽?”
薛琴貞笑着給傅太太布菜:“媽說的是,我不過是玩笑兩句,想讓繡婉趕緊給您生個大胖孫子。”
傅太太又轉向沈繡婉,訓誡道:“你也是,你二嫂不過是跟伱玩笑兩句,你也忒小題大做了些。什麽了不得的事,就惱成那樣?長輩還未退席你就要走,你還有沒有規矩了?”
沈繡婉低着頭,放在桌案上的雙手悄然攥緊。
她不敢忤逆,隻得道:“媽教訓的是。”
傅太太道:“你别怪我啰嗦,你遠嫁而來不容易,因此我們這一家子從未拿你當過外人。你二嫂她們跟你說笑,是爲了你好,叫你不那麽孤單,你别會錯了意,覺得我們瞧不起你。我知道你未出閣時讀過許多書,可有的書并不是什麽好書,姑娘家讀了,隻會養得敏感多疑、孤傲清高。你瞧你,就是因爲讀了那樣的書,所以才會誤解你二嫂。”
薛琴貞把玩着帕子,抿着唇兒笑:“可不是?咱們這兒正經的姑娘小姐,誰看那些東西?依我看,繡婉你不如把那些書扔了,以後跟咱們一塊兒打打牌、逛逛戲院、喝喝咖啡。”
沈繡婉的頭低得更深。
那些書都是爺爺留給她的。
她從認字起就開始讀書,爺爺怕她認不得書上那些複雜的字,特意在書頁空白處,把那些深奧難懂的字句都标上注解。
她把那些書當成嫁妝,千裏迢迢從姑蘇帶過來,金城不在的夜裏,她在房間裏就着台燈,抱着書翻了又翻,每每瞧見爺爺的手書注解,都會情不自禁想起那位疼她入骨的老人。
她想家了。
她鼻尖發酸,眼眶漸漸紅了。
薛琴貞朝衆人笑道:“你們瞧,說她兩句,她就哭起來了。咱們這裏,可沒有這麽小家子氣的人。況且明天還是媽的五十大壽,你大清早就哭哭啼啼,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合起夥來欺負你了呢!”
提起大壽,傅太太眉頭緊鎖,臉色越發難看。
直到傅金城要去軍政衙門上值,沈繡婉才終于從飯桌上脫身。
傅公館大門外,傅金城徑直坐上汽車。
沈繡婉站在車窗邊,濕紅的杏眼裏藏着幾許期待,小心翼翼地問道:“金城,你……你今晚還回來歇嗎?”
“你喜歡被我睡?”
沈繡婉愣了愣,臉頰火辣辣的燙。
握着方向盤的方副官輕咳一聲,打圓場道:“三少奶奶,明天就是太太的五十大壽,三爺今晚肯定會回來歇的。隻是今天三爺要跟人商談建鐵路的事,恐怕會回來的晚一些。對接人不好講話,您體諒體諒三爺。”
沈繡婉對建鐵路的事略有耳聞。
洋人想建一條通往西北的鐵路,要求所有權和經營權都歸他們,每年會分一大筆分紅給衙門,但金城不肯,他強烈堅持由國人自己修建鐵路,掌控所有權和經營權。
爲此,那條鐵路遲遲沒有開工。
衙門裏不少人急于将鐵路投入運營謀取利潤,恨不能金城立刻答應對方的所有要求,但金城頂着壓力,到現在也不肯松口。
沈繡婉崇敬傅金城,不僅是因爲他的才學,也是因爲他的這份魄力。
想到金城要去做大事,沈繡婉頓時什麽脾氣也沒有了。
她柔聲道:“那我叫廚房單獨預備一桌菜,我記得你愛吃小羊排和蟹黃湯包,我都給你預備着。上回五妹在三元酒家辦生日宴的時候,你誇那裏的紅酒燴牛肉和白葡萄酒味道不錯,我打電話叫他們送些過來。”
少女滿腔愛意。
傅金城沒有理睬她,吩咐道:“開車。”
方副官隻得發動汽車。
傅金城透過後視鏡望去,被孤零零扔在路邊的少女,穿了身杏粉色旗袍,經曆過昨夜的恩愛,她像枝頭那一簇剛盛開的粉嫩杏花,隻是面容有些呆怔,似乎是想不明白他爲什麽會突然不耐煩地撇下她。
她自然不明白。
像她這樣傳統封建的女子,隻知道相夫教子、孝敬公婆那一套,整天圍着自己的丈夫打轉,心心念念都是給丈夫生個孩子,活得像一個空空蕩蕩的皮囊,仿佛失去了自己的靈魂。
傅金城不喜歡這樣的女人。
他秉持着人文主義,主張人應該有自己的價值和尊嚴。
他更希望他的妻子有自己的生活和喜好,能在他回家以後,和他有靈魂上的交流,讨論文藝複興和一切進步的、文明的、有趣的東西。
而不是……
把那些菜肴酒水挂在嘴上。
他們本該是平等的關系。
她是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奴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