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月在她鋪好的床上躺下了,“也還好吧。”
“你既幫了我,也答應救他,怪不得陛下總說你是天底下心腸最好的人。”
她閉了眼道,“是麽,小時候他被我折騰挺慘。”
“真的呀?”她趴在床邊好奇,沒想到元邑還有那樣的過去,“怎麽回事?”
“過去這麽久了,你當真想要知道?”她撐起手肘,有些倦色。
“小時候他經常被在宮中被他的兄弟欺負,我爲了訓練他還手,打得他可慘,就那樣他還要和我說對待手足要行仁義之舉。”
盞鸢道,“可我覺得,其實陛下有時候叫人害怕,以前在北楚我還沒有發覺,到了良渚,他慢慢的,越來越……”
“越來越難以接近?”
“嗯。”
“帝王寶座上浸滿了鮮血,他既然選擇這條路,定然是不好走,你覺得他難以接近也是正常,當年默毒——罷了,說這些做什麽,高處不勝寒。”
她想到了什麽,靠近盞鸢道,“假如元邑派人去北地找你,有一日要你回良渚,你肯不肯?”
“他……爲什麽叫我回良渚?”
“你不用和我裝樣子,他心裏有你,你應該知道,不過呢,你看樣子是用情不深,所以尚能抛棄,沒有被迷了眼。”
盞鸢頓了片刻,“姑姑,我……我覺得我從未愧對他,此前他護我種種,我在草原那次以命相救,也算是報了恩,所以我們兩個互不相欠。你要是非得問我心裏有沒有他,我仔細一想,這麽多年,我身子除了陛下,再無其他男子了,我似乎也早就已經習慣了他。不過姑姑,我覺得比起任何男子來,我自己更加重要,所以我必然不會入後宮,也不想再留在他身邊,你能理解我嗎?”
勾月長歎一聲,“你要是個拎不清的,恐怕封後之後就是賜妃位給你了。”
她有些猶豫,“姑姑,你覺得我離開他到底對不對,以後我還能遇見他那樣的人嗎?”
她拍拍她肩膀,“他那樣的可能遇不到,不過比他好的,比他差的,你說不定都能遇見,你還年輕呢,以後路長的很,誰也說不準,就去管你的部落吧,有數不清的牛羊和牧民跟随你,不也是很好嗎?”
隔壁船艙裏,離纖塵正将自己的耳朵貼在牆壁聽,被宮不成拉住了,“你啊,什麽時候學會聽牆角了?”
“噓,聽不見了。”他推開他。
“你的内力沒那麽差勁吧,總不會連附近的聲音都聽不見,何必靠在牆壁上?”
“你懂什麽,我要的是完全聽見,一個字不落。”
“行,行,行,你愛怎麽聽姑娘家的私房話,都随你去。”
“你别說你沒聽,剛才你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你是在打坐?”
宮不成默默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見他閉着眼一動不動,離纖塵走了過去,“你是不是聽見那小姑娘說心裏有别人,不開心了?”
宮不成道,“沒有,我困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機會。”
宮不成登時坐了起來,“你有法子?”
“幸好你比我小七八歲,要是你跟我年歲相仿,估摸着她姑姑能吃了你。”
“你們空山派練的武功不是有一門是駐顔嗎?你又看不出三十來歲了,我們走出去,旁人還以爲你就比我大三四歲。”
“這話說得我愛聽。”他翻身找了把椅子坐下,“我就給你分析一把如何?”
“你想說什麽?”
“盞鸢姑娘不是要回北楚嗎?到時候你就借口說你從未去過北地,想要一覽北地風光。她若是覺得爲難,拒絕了你,那你就沒什麽機會了,但若她歡迎你和她同行,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離纖塵的話讓他茅塞頓開,“是啊,這樣一來,我們也不必說破,都給彼此留幾分顔面。”
離纖塵有些疑惑,“宮家在南陵這一帶也算是土皇帝了,你什麽樣的女子沒有見過,我不明白,爲何你會看上她?難道是她損傷的側容讓你想到了幼年的你?”
宮不成小時候曾被群犬追逐,後來臉上留下很深的傷口,當時玉舟子從南陵路過正好治了他的傷,離纖塵也是那時候和他結緣。
“一開始是因爲這個,她戴着面具,跟我小時候戴面具一樣,我被狼犬撕咬後,整張臉都毀了,連我母親看見都恐懼不已,後來傷口腐爛,若不是尊師救了我,我恐怕此生都要活在黑夜中,不敢白日出來。但是,我看見盞鸢雖和我是一樣的處境,她卻不卑不亢,從不覺自己比不上旁人,比起小時候的我,她簡直稱得上勇敢。”
離纖塵道,“這也是,一個小姑娘臉傷成那樣,我告訴她有機會複原,她甚至沒有多麽渴求,可見她内心堅定,不易被世俗所傷害。”
宮不成淡淡道,“所以她心中雖然還記挂皇帝,卻還是決定離開,如果她當真内心軟弱,讓自己就那樣沉淪下去,我說不定也沒有機會在南陵見到她了。”
他猶豫片刻道,“你覺得盞鸢會拒絕我同行嗎?”
離纖塵道,“說不準。看她用情多深了。”
“怎麽說?”
“假如她一時難以走出來,就算她答應了你和她同去北地,你也沒有機會。”
“那我該怎麽辦?”
“列女怕纏郎,你就得一路跟随她,她有需要你就伸出援手,讓她覺察到你的重要性,等到她發現如果你離開她就難過不舍,那就水到渠成了。”
宮不出舉一反三,“你也是這麽對太勾月?”
“她麽,噓,小聲點。”他聲音壓得很低。
宮不成道,“你怎麽這麽怕她?”
“她一隻手就能廢了我胳膊,你說我現在怕不怕她,要了老命,前些年見她還能和她打幾個來回,現在她的武功已到我師傅生前的水平了。”
宮不成歎息一聲,“唉,人家是習武奇才,看不上你也是應該的,再說了……”
“再說什麽?”離纖塵道。
“再說,她亡夫是數年前的廢相文淵之,後來又被皇帝請回京師,人中龍鳳,她見過那樣的人,怎麽還瞧的上你?”
離纖塵白了他一眼,“你不懂,我的時間還很長,我能用一輩子跟她。”
宮不成有些無奈,“你還是别在一棵樹上吊死,我覺着,你沒戲。”
說罷便準備睡了。
離纖塵看了看牆壁,他能聽見她們的話,如果她沒有睡着,應該也能聽見他和宮不成吧。
天亮吃完一頓飯,船闆上停留一隻鴿子。船行水中,煙波綿渺。
離纖塵打開紙條,“看來要到了。”
勾月道,“我一直沒有問你,船是去往何地?”
離纖塵道,“我來南陵其實是爲了幫宮不成做一件事,而不是逃到此地。”
“看出來了,燕如虹的那些殺手,暫時還威脅不到你。船到底是去哪裏?”
“南陵長青。”
勾月覺得有些餓了,“什麽時候靠岸,我想吃些東西。”
“船上确實也沒什麽吃的了。”
“長青有什麽特産?”
“烙餅,長青烙餅很有名。太姑娘,你最近好像很容易疲憊和饑渴,是不是?”
“廢話,一天天在船上晃來晃去,誰能受得了?”
說着,盞鸢從桅杆上跳了下來,穩穩落在勾月面前,“姑姑你看,我輕功是不是好了很多?”
離纖塵伸了手道,“你瞧,盞鸢小丫頭就生龍活虎的。”
“夠了,你想說我年紀大了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離纖塵正色道,“我沒有和你說笑。”停頓片刻對站在他們身邊的盞鸢道,“我有些話隻能對你姑姑說,你若無事,可以去找宮不成釣魚。”
盞鸢道,“哦,好。”
待她走後,離纖塵才說,“千日醉這種藥不是普通的藥,我也不知千日醉是否能保你一生無虞。如果這藥對你有影響,你要及時告知我。”
勾月道,“你能做些什麽?”
“至少不會什麽都不做,看着你出事。”
勾月岔開話道,“方才你說你要幫宮不成做一件事?”
“嗯,準确來說,是幫他的未婚妻子。”
她詫異,“他已有婚約?”
“宮不成要想退婚,就得治好她的怪病,否則他就得娶她,這是兩家早就定下的婚約,不過宮不成并不喜歡那個女子,此次若我能幫他治好她,也算是幫他了了心願。”
勾月道,“若你救不了?”
“宮不成那小子倒是相信我,你看他一路上都不帶懷疑我的。我說什麽也得将人治好。”
“毀人姻緣下地獄,你沒有聽說過?”
離纖塵反駁道,“還有一句話叫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那功過相抵,你在神佛面前估計也無大錯了。”
“自然。”
船在長青靠岸,遠遠看見一個女子身穿一件藕粉色的襦裙,手臂上披着青花色披肩,見船靠岸,那姑娘卻又消失了。
勾月眼尖,瞧見了,“那便是宮不成的未婚妻子?”
離纖塵道,“肯定不是,他那未婚妻病弱,家中不會放她一個人出來,再說你看那小姑娘生龍活虎,跟你家的盞鸢有一拼。”
“你們在說什麽?”盞鸢聽到離纖塵叫了自己。
船靠岸了,宮不成有些支支吾吾,“下船吧。”
盞鸢跟他走在一起,“你剛才想說什麽來着?”
宮不成道,“我……我想說……”
勾月叫了她,“跟上來,你不餓?”
“餓了,餓了,我就來。”盞鸢扭頭說,“一會兒吃些東西你再慢慢說吧。”
幾人找了個客棧,離纖塵剛要往裏走便見宮不成給他使眼色,他明白過來,道,“這家客棧看起來不怎麽樣,我們換一家。”
勾月瞧了一眼,“還行,不用換。”
“我也覺得不錯。”盞鸢已經走了進去。
她的傷口已經結痂,下了船,便一直帶着面紗,面具會磨臉上新結的疤,所以她很早便不佩戴了。
“怎麽了,你怎麽不進來?”盞鸢回身對宮不成說。
他隻好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坐了一會兒,便上了數道菜。
先是一道紅皮鴨子。
鴨子金黃裏透着紅,脆而不酥,入口即化,香氣四溢。
廚子将烤好的鴨子用刀片成一指寬的帶皮鴨片。
煨鴨子的湯,加糖和醋還有特制香料放在鍋裏,這就是新鹵汁了。
盞鸢将面紗揭下,周圍立刻有人将目光挪到她臉上,她原本想要繼續吃,見宮不成也看着自己,心想自己是不是給他惹麻煩了,又将面紗戴上了,微微掀開面紗吃。
宮不成替她将鴨肉片蘸着鹵,“這樣好吃,你試試看。”
熱油煎炸而成的紅皮鴨,色澤鮮紅油亮,皮脆肉酥,肥瘦适中,盞鸢咬了一口,脂香盈口,微甜醬汁在舌尖迸發鮮味,比宮中的還要好吃數倍。
“怎麽樣,味道好不好?”
盞鸢眯着眼睛,“好吃啊,你也嘗嘗看。”
又給姑姑夾了一筷子,“姑姑,這個鴨子味道很好。”
宮不成說道,“我先離開片刻,很快回來。”
隻見他走到掌櫃的面前,不知說了什麽,不一會兒就折返回來。
那掌櫃的走到幾桌人面前,挨個遞上銀票,不到一炷香功夫,周圍的食客要不就返回了廂房,要不就走出了客棧。
他坐了回去,道,“你不用吃那麽急,還有更好吃的。”
“這些菜已經夠美味的,還有什麽?”盞鸢問道。
他指了指正端來的菜。
是牡丹鳜魚,獗魚刺少肉多,此地的魚肉更是美味。
宮不成替盞鸢夾了一塊無刺的入湯,“你試試看。”
“魚肉又鮮嫩又爽脆,是怎麽做到的?”勾月吃了一口驚歎道。
宮不成對這裏的食物很熟,便解釋道,“将鳜魚洗淨切薄片,用鹽和生粉等上漿,接着呢,卷成牡丹花形狀。支起一口小鍋,湯滾之後将肉夾至湯中,眨三四次眼的時候就能撈起,入口鮮嫩,鳜魚口感最是好。”
他剛說完,便聽見樓上有一個微弱的女聲傳來,“是宮家的小公子嗎?”
宮不成心道,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