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之在京城的小宅子裏,這幾日熙熙攘攘的都是來拜訪的人,讓原本不大的小宅子顯的分外擁擠。
勾月坐在角落裏,靜靜看着這一切。
世人皆是如此拜高踩低,當初文淵之被逐出良渚,滿朝文武無一人相送,就連文家都閉門不出。
如今再次拜相,成爲内閣十二臣主位。
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朝中有名号沒名号的臣子,如雨後春筍般一齊冒出來。
文淵之這幾日一直忙于應付這些人,勾月也隻有在晚上才能見到文淵之。
勾月搖搖頭,“原來權臣都是過的這種日子。”
初回良渚的時候,文淵之不過是個廢相。
縱使有些朝臣前來拜訪,八成是他之前交好的那些人。
在一旁侍候的金戈聽到,“多的是錦上添花的人,雪中送炭又有多少。”
說的也是。
在良渚時,沒有文淵之的大多數時間裏,勾月都是在院中練練拳腳。
赤水城那位老乞丐的話不過寥寥數語,真要說融會貫通,勾月還在爲之努力。
勾月甚少到街上走動,有人卻日日盯着勾月。
“呵”,韓澄聽到這個消息,氣憤的把茶盞摔到身旁的小宮女身上。
滾燙的茶水濺了小宮女一身。
吓得小宮女立馬跪倒在原地,不敢吱聲。
“我說淵之怎麽日日帶着那個勾月,從眉縣回良渚要帶上,從良渚到若枝要帶上,現在又嬌養在宅子裏。”
她見過勾月一面,當日隻覺得勾月的眼睛勾人。
時間太長了,她幾乎忘了塔蘭的模樣,現在想來勾月那一雙眼睛,真就與塔蘭無異。
她早該想到,他不會移情别戀得那麽迅速。
她該殺了她。
憑什麽?憑什麽她能一直待在文淵之的身邊,憑什麽她能走進文淵之的心,憑什麽自己心愛的淵之哥哥從來不正眼瞧自己。
嫉妒會讓一個人失去本真,韓澄再也不是那個在白石沙漠單純善良的女孩子了。
朝中的事務并不輕松,文淵之日日奔波兩端。
要麽在崇文館,要麽回有勾月的小宅子。
良渚的冬天分外幹燥。
不像眉縣汝陰那樣溫和,也沒有若枝那樣的大雪覆蓋。
文淵之的咳疾,在這滿是陰霾的季節裏顯得又嚴重了幾分。
平日裏勾月每次提着食盒去崇文館找他,一進西堂的院子就能聽見文淵之的咳嗽聲。
每次出門,勾月一準端着碗梨湯在門口等他。
非得看着他喝的一滴不剩才肯放他出門。
他知道什麽梨湯甘草的對他的咳疾其實沒有幫助,可是他喜歡看自己一飲而盡之後勾月臉上安心的表情。
在一股濃煙的刺激下,文淵之又咳了兩聲。
他起身想打開窗戶透透氣,沒成想這一開,一股更濃烈的的白煙席卷而來。
不好,走水了!
文淵之奪門而出,崇文館已經在烈火中迅速燃燒起來。
崇文館是木制結構,再加上館藏書萬卷,無疑讓火舌更加肆虐。
被困在崇文館的人在裏面七手八腳開始救火。
奈何火勢兇猛,根本壓不住。
濃煙的侵襲下,文淵之越發喘不過氣來。
火舌将幾個人逼到廊下的角落裏,木制的橫梁已經碳化,變得極不牢固。
眼見的橫梁要落下來,文淵之下意識的擡手擋在面前。
“啊——”呼痛聲掩埋在濃煙中。
被橫梁砸中的人肩膀猛烈振了一下,旋即開口,“阿淵,你沒事吧。”
“你……你怎麽來了?”大火燎的人睜不開眼睛,直到勾月開口文淵之才識出來。
勾月生生挨過這一下,整個肩背都火辣辣的疼,她覺得自己後背一定有很長的一道傷口,應該有自己半個胳膊那麽長。
“你怎麽樣?”勾月悶哼一聲,拉起文淵之的胳膊,把文淵之的身體大半都護在懷裏,踉跄着往走。
即便是勾月在進來之前已經把身上都打濕了,烈焰之下,剛剛傷口附近的皮膚慢慢卷邊,皮肉外翻。
露出肉,滲出血,離傷口稍稍遠一些的皮膚,冒出黃豆大小的水泡。
在這種情況下,人是感覺不到多少疼痛的。
勾月和文淵之大口大口貪婪的呼吸着新鮮空氣。
兩個人身上、臉上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好像冬天趴在煤渣裏取暖的貓。
直到這個時候,勾月才覺得自己後背火辣辣的疼。
文淵之顯然也看到了勾月身後破爛衣服下斑駁的血肉。
“你受傷了。”文淵之小心掀開勾月後背破碎的布料。
布料燒焦後已經與勾月的皮肉粘在一起。
文淵之一扯,勾月的痛感愈加強烈。
帶着衆人逃出崇文館外,勾月才松了一口氣。
“阿淵,疼……疼疼”。
勾月一喊,文淵之停下手裏的動作,“勾月,你這傷口得盡快處理,我們回家。”
“大人,走水一事陛下定然追究,現在不可出宮。”
文淵之揮揮衣袖,“陛下自然有定奪,我吸了煙塵,現如今實在不适,需得趕回去。”
文淵之在床邊洗幹淨了自己的手,又讓金戈去換一盆新的水來。
擰幹淨巾帕,把傷口附近的血污,焦炭都擦拭幹淨。
不多時,原本清澈的水已經被勾月的血染紅。
“阿淵,這點小傷沒事,之前那麽多人圍殺我,我不是也活下來了?”
“别動!”文淵之按住想要翻身的勾月,“亂動把傷口裂開就不好了。”
勾月一聽就老實了,畢竟這點傷,死是死不了,疼是真疼啊。
文淵之小心的給勾月裹好紗布,這才扶着勾月坐起來。
“阿淵,崇文館好端端爲什麽會起火?”
文淵之坐在床邊收拾着剛剛用的工具,“現在還不太清楚,我們出來時,陛下想來已經派人去查了,應該很快就有結果。”
文淵之不知道,勾月卻隐隐懷疑一個人。
“阿淵,我到崇文館的時候,西廊的火勢是最大的,火應該是從那裏着起來的。”
她伸手拽住文淵之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問,“阿淵,該不會是你複職後,有人想要除掉你?”
朝堂向來如同虎穴,明争不成,背後裏下黑手的事情也是有的。
本來眉頭微皺的文淵之被勾月這句話逗笑了,“我行事磊落,從不怕這些手段,隻是可惜了那些典籍,幸好撲滅及時,沒有全都燒毀。”
她暗自心想,以後自己每天要早早的等在巷子口,不能讓文淵之自己出行了。
“好了你快點休息吧,這幾天傷口不要碰水,好在現在天氣冷,要是夏天會更嚴重。”
文淵之扶勾月躺好,小心翼翼替她掖好了被角。
“你去哪裏?”
“崇文館乃是藏經重地,素來重視火患,不會無緣無故起火。剛剛崇文館來報,大夥燒毀經卷數萬,明細一會兒會報上來。”
“你先睡,我晚點再回來。”
文淵之輕輕的掩上房門,勾月靜靜的在床上聽着,一直到聽不到他的腳步聲,勾月才坐起來,悄悄的從櫃子裏拿出一身夜行衣。
勾月大概知道是誰放的火,隻是還需要驗證。
椒房殿,浴池盎漾的水汽讓整個偏殿都暖和起來。
韓澄坐在浴池裏,散了頭發,閉目等着文淵之的消息。
她得不到的,勾月絕不該擁有。
殺了勾月,傷心的是文淵之;而殺了文淵之,悲痛欲絕的可就是她了。
愛而不得的滋味,自己也要讓勾月嘗嘗。
勾月一身玄色隐匿與黑暗中。
對塔蘭來說,皇宮的戒備不成威脅。
憑借之前的記憶,勾月輕而易舉就摸到了韓澄的皇後殿。
“韓澄,可是成功的成?”
說這話時,長甯已經架在了韓澄的脖子上。
韓澄閉目間隻覺脖頸處冰涼,正欲張口喊人。
沒成想勾月快她一步,“我要是皇後娘娘的話,是不會想讓外邊的侍衛進來的,畢竟現在我的手一抖,你的血可就要把這池子染紅了。”
“你……你要幹什麽,要行刺嗎?”
韓澄佯裝出來的鎮定并不能掩蓋她顫抖的聲音。
“行刺?”勾月笑了笑,手裏的長甯又貼近了幾分,“我怎麽能親自動手呢?”
“就像是你派人到崇文館放火一樣,不是嗎?”
勾月不是養在深閨不知世事的嬌小姐,她是曾經叱咤風雲的女将塔蘭。
這樣的人,定然不是個愚笨的。
隻要她願意,她可以很快變成和文淵之一樣睿智的人。
韓澄不能承認自己就是縱火之人。
大楚的皇後,爲了一己私欲縱火燒了朝廷的崇文館。
這種事情傳出去,天下人的笑柄。
勾月知道她不會輕易承認,但是她不會懷疑錯人。
阿淵說的沒錯,如若是政敵,會有一百種更高明的方法,不會蠢到在崇文館放火。
能這樣作孽又愚蠢的人,隻有她了。
勾月手起刀落,韓澄的手臂上瞬間多了一道紅印子。
淡淡的血迹順着胳膊流到浴池裏,擴散開來也就不見什麽了。
即便是蒙着面,韓澄還是能看見勾月眼裏的殺意。
是一種獨屬于久經沙場之人的狠戾。
“疼嗎?應該不疼,我下手很輕。不過,你要是再敢打文淵之的主意,我定會一刀一刀的刮你的肉,把你的血放幹。”勾月捏着韓澄那張世間無雙的臉,“我折磨人的法子,可比你想得多多了。默毒對你心軟,我不會,當年我被殺,如果我沒有記錯,也有你一份功勞。現在我心地善了不少,不想生事,要是你敢動他,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