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張臉了,要是笑一笑,說不定放在南燕也是個狡黠可愛叫人憐愛不已的女孩兒。
用了最後一頓飯後,四人收拾完畢準備盡快出發。韓澄懷裏抱着主人家的小孩子,“等以後我們再回來,我給你帶許多好吃的。”
小孩子聽不懂她的話,她隻好讓默毒幫着用大楚話說一遍。
臨走之時,女主人請求韓澄親一親孩子的額頭,爲孩子賜福。
韓澄不明其中之意,文淵之解釋說,“她覺得你是神的使者,所以想要讓你給孩子一些福氣。”
韓澄覺得自己沒那麽讨厭大楚人了,南燕人說他們嗜殺殘忍,其實大楚人和他們并無不同,天倫之樂,膝下繞子,都是一樣的人間之喜。
女主人爲他們備好了足夠的幹糧和水,家裏所剩不多的肉幹也偷偷瞞着丈夫塞在了幹餅的夾層之中。
隻因爲前些時候月亮神入夢,說将會有一位貴人來到這裏,身上有一塊羊脂白玉,有一雙世上最清澈的眼睛,邪魔皆不敢侵入,如果能得這位貴人庇護,以後他們的孩子将會飛黃騰達,不再困在小小的水窪之畔,她将住進金子搭成的寶殿,踏上玉石砌成的石階,榮華富貴,一生不缺。
她堅信這是神的指示。
文淵之買下了兩匹馬,但這附近草葉不肥,所以馬兒也瘦小,他選了一匹稍健碩的給塔蘭,但這姑娘也不領情,騎了另外一匹。
他歎了一口氣,跟在默毒身邊。
“她身上的傷,到了王庭就需要即刻醫治,耽誤不得。“
默毒覺得他小題大做,“你一點兒也不了解我的塔蘭,她九歲的時候就能掄着沁索打那群欺負她的孩子了,她比你想得要堅強。“
韓澄聽見回頭道,“什麽是沁索?“
“一種手杖,大楚特有的。”默毒笑着說。
走出去數十裏,默毒突然叫塔蘭過來,對她說自己有東西落在了那戶人家的桌子上。
塔蘭看了他很久,又轉向了韓澄和文淵之,這是她第一次猶豫這麽久,她自己也不曉得是因爲韓澄還是因爲文淵之。
看多了韓澄的眼睛,她甚至不敢再繼續看她。
于是扭頭回去,一句話也沒多說。
文淵之叫住了她,“塔蘭。”
默毒卻打斷他的話,說道,“我們慢些走,她會跟上來。“默毒遞給韓澄水囊。
二人走在前面,日頭照得人不能直視太陽,文淵之看着塔蘭遠去的背影,無能爲力。
就在這時,他扭過頭對默毒說,“昨日那漢子同我說了個有趣兒的事。“
韓澄忙問道,“是什麽有趣兒的?“
文淵之不看她,盯着默毒說,“他告訴我,他們雖住在這兒若枝的白石沙漠周遭,可他們并不是若枝人,實則是大楚人,他看大王子很面善,頗有一見如故之感。“
“是麽,大楚人?“默毒冷哼一聲。
“真是大楚人?早知道咱們就不該瞞着人家,默毒要是告訴他們他是大楚王庭的大殿下,那戶人家肯定激動壞了。“韓澄努努嘴。
默毒不接這話。
“當年大楚那場大戰,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倉皇奔逃,殿下應該明白,這不是百姓之過,而是君主之禍。“
“你!“默毒已有三分怒氣。
見兩人不對付,韓澄急忙當和事佬,“什麽大戰啊,既然都說是當年,那就是舊事了,不管怎麽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多說也沒意思。“
韓澄的确不知其中是非,後燕如今也已覆滅,與大楚當年那場不死不休的争鬥自然也埋入地下,極少有人再去窺探。
南燕建國,踩在後燕的肩膀上,可南燕不過是後燕的舊臣,大楚人再要算賬,左不過也隻是把後燕皇室的皇陵掀了鞭石洩憤,再與南燕交惡,也不劃算。
塔蘭回來得很快,韓澄的馬在前面,她往後看了一眼,“拿回來了嗎?“
塔蘭低着頭緊緊扯住了缰繩。
“哦,忘了你聽不懂。”韓澄說
韓澄繼續跟默毒說着南燕人在上元節放花燈的事,已經說到了她十三歲那年因爲想要讓自己的花燈飄得比姐姐的更遠,就拿杆子去推,結果一不小心,自己掉在了水裏。
引得默毒哈哈大笑。
“你也覺得很蠢吧?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居然爲了這個還差點淹死了。”
“我沒覺得你蠢,隻是覺得可愛。”默毒直言不諱。
韓澄啞了一下,有點不自在,她實在不喜歡默毒在文淵之面前表現出對她一往情深的樣子。
正胡思亂想,眼睛一瞥,瞧見了塔蘭騎的那匹馬,馬尾巴上站着星星點點的血,不太多,馬尾揮動時細看才能看清楚。
“那是血嗎?”
韓澄指着塔蘭的馬尾問文淵之。
文淵之眸中一暗,呼出一口濁氣。
她不再繼續往前,騎着馬到了塔蘭身邊。
“這是血……沒錯吧?”
塔蘭不語。
刹那間,韓澄腦中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她身體中的血似乎冷了下來,頭腦卻清醒無比。
“這是誰的血?”
“我問你,這是誰的血?”
塔蘭的頭緊緊低下,快要到塵埃裏了。
“是收留我們的那些人對不對?你殺了他們?“
“爲什麽?“
“爲什麽要這麽做?!“
“畜生,喪盡天良!“
“哦,我明白了,是因爲你怕若枝兵找到他們,他們會洩露我們的蹤迹。“韓澄似笑非笑地看着默毒。
接着轉過頭惡狠狠指責塔蘭,“你呢,你就是一個殺人機器,你是沒有感情的兵刃。那姐姐對你多好,爲你打水采藥,還替你紮起辮子,你怎麽能忍心下手殺了他們一家人!“
她在馬上撕扯住塔蘭的衣服,“白給你找衣服了,你根本不配穿他們的衣服,脫下來!”
文淵之縱馬到她身邊阻攔道,“韓澄,夠了。”
“什麽夠了,他們殺了那一家人啊!”
文淵之隻是冷冷地說,“我知道。”
她心裏一道牆壁崩塌了。
文淵之觀人能力比她敏捷得多,想來他是一早就能發覺不對勁,可他卻不加制止。
何時他也會和這種人爲伍?
韓澄不敢相信。
“我們回南燕……不……不要再同他們一道了。”她竟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文淵之卻說,“繼續趕路吧,免得耽誤幾日後大楚王庭的祭祀大典。”眼中的堅定不由韓澄拒絕。
“淵之哥哥,你沒有聽見我的話嗎,他們兩個就是卑鄙小人!忘恩負義!”
默毒眼見她氣憤,讨好地上前安撫道,“等到了王庭我再和你解釋這件事。”
她一腳踢開默毒的馬,“你離我遠些。”
塔蘭在一旁不語,是在等他們商量出個對錯。很多時候,她都神遊在這個四人小隊伍之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殺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爲也,淵之哥哥,你不是很早就告訴過我這個道理嗎?”
聽見她這樣說,默毒忍不住重複道,“君子不爲?呵呵呵……”
默毒冷冷一笑,揮鞭向前去。
韓澄叫文淵之做出個選擇,“若你堅持跟着他們,那我們就分道揚镳,我一人回到南燕,同爹說這件事。要是他知道了默毒是個這樣的人,也不會贊同你接應他逃出若枝。”
“回南燕的路上小心點。”文淵之隻是這樣說。
“塔蘭,走。”
挑了逃亡路上的一部分,韓澄對勾月說了這樁舊事。
她先是沉默,然後問道,“塔蘭将軍真的殺了那一家人?”
“千真萬确。”
“你親眼看見了?”
“我……”韓澄自然不能這樣說,便道,“聽說是。”
“道聽途說,不能全當真了。”不過想起上一次文淵之說良子嬰和韓将軍之間,牽扯到陛下的心機,她對這女子所言也不甚意外,不知爲何,她對素未謀面的皇帝有如此狠毒的謀算并不覺詫異,仿佛他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楊元七七的那日,她還曾和文淵之前去祭拜,沒來得及趕上葬禮,隻能在七七前去祭拜,一杯薄酒祭楊元将軍。
女子說罷,道,“時候不早,我要早些回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