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設宵禁。
街道上的行人卻也不太多,風實在是冷。
雪地上被人踩過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早間清掃的人現在也早已回家去了。
走幾步,茶館酒肆,胭脂鋪子外面就有一盞燈籠。
勾月将臉埋在狐裘裏,騎在馬上想要快些回去,出來時候金戈說過今日要烤鹿肉吃。
紀樸跟在後面一路都沒有說話。
來時并肩,現在他已經落在了後面。
勾月回頭道,“哎,我手都凍麻了,我們去喝些酒?”
紀樸道,“你不是說要早點回去?”
“喝杯酒也不耽誤功夫,你說呢?”
紀樸快了幾步驅馬趕上了她,“那就走呗。”
路遇星華樓,勾月見裏面烏漆嘛黑,便随口問了一句,“星華樓還沒有解封?”
紀樸道,“兇手一日沒有找到,星華樓就不能正常做生意,這樓裏的姑娘有些最近都被借到了環翠坊。”
“嘿,你怎麽門清?天天去逛?”她打趣他。
紀樸朝天翻個白眼,“我怎麽知道,我現在就在查他們,你說我怎麽知道。”
他騎快了些,随便找了家酒館下來,窄門将風格在門外,一進門便有一股暖騰騰的熱氣襲來。
勾月栓好馬也緊跟而來,“我開玩笑嘛,你真生氣了?”
紀樸叫了半斤蘭香,要了碟花生米。
“半斤,咱們喝的完嗎?”
紀樸道,“喝一半,帶回去一半,一會兒大家烤肉吃,你不喝酒?”
“喝啊。”她道。
夥計拿竹筒裝了,放在勾月手邊,“客官拿好。”
她道多謝,晃了一晃,聽得并不多,“這些夠我們幾個喝嗎?”
“你我喝,怎麽,你叫文大人和我們一起喝?”
她說不是,“那不還有金戈和小酒他們幾個人嗎?”
紀樸搖搖頭,“他們不會坐下同我們一起喝。”
“我叫他們,他們不會不應。”
紀樸笑了一笑,“你沒有發現金戈姑娘其實并不喜歡我和文大人?”
勾月被他一提醒有些知覺,她原本以爲宅子裏的人隻是不喜歡說話,不過她要是找他們說閑話,他們一個個都能說上半個時辰,倘若在文淵之面前,話便跟篩豆簍子裏面的豆子一樣,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尤其是金戈,上一次,她看見她在長廊與文淵之碰見,居然連禮都沒有行便錯開走掉了。
确有古怪。
“哎,這是爲何?”勾月問道。
“我怎麽知道?”他攤攤手,“你們宅子裏頭的事兒,問我做什麽。”
說話間,忽聽得一聲炸裂。
一隻酒瓶砸碎在了勾月身側的柱子上,紀樸連忙起身擋在她面前,手背被瓷片割傷一道,他翻了手背在深色衣衫上揩了血,不動聲色。
勾月側頭去看,透過紀樸身旁看見了一個身穿碧色衣衫的女子,緩緩從位置上起來。
待走到了他們面前,酒肆裏的人見狀跑了個幹淨,這女子脾氣不好,星華樓的頭牌粉娘之一,上次在這裏鬧事,連掌櫃的都得哄着她。
“婉娘有禮了。”她施了個萬福。
勾月沒起身,一見面就拿瓷瓶砸人的姑娘,她不信真的有禮。
笑了一笑。
“實在對不住,方才手滑了,丢了出去。”
勾月諷道,“那姑娘這滑得還怪遠。”
紀樸在她說話間一直站在她身前,婉娘的舌頭頂住上颚,怒意洶湧。
仍笑了去牽紀樸,“上回你怎麽就走了?”
紀樸臉色已經不好了,“我們出去說。”
勾月耳朵豎起,這是有情況,心道,這小子真是豔福不淺,前有蓮躊,後有這姑娘,撲着朝他去。
“爲何不叫我在這裏同你叙,你怕這姑娘聽着了,吃醋不成?”婉娘繼續道。
上次他方進了那房中,問了幾句就知婉娘不過是在耍弄他,正要走,那催情香卻上了頭,他急忙往外去,當時婉娘卻已死死地摟住了他。
他欲掙脫,那女子卻好像專門練就了那糾纏人的武功,繩索一般結實,他一個男人都掙脫不開。等他再次醒來,自己已經跟她躺在了一起,中間發生了什麽,他一概記不清了。當時同他一起去查案的同僚,見他在粉娘房中久未出來,等不多時也離開了,竟沒有一個人進來幫他,隻待看笑話。
“你說啊。”她頗有一種正室捉奸的意思。
勾月連忙擺手,“不不不,你是叫婉娘吧,婉娘小姐誤會了,我與他隻是朋友罷了。”
“男女之間有什麽朋友,說出去不叫人笑話!”婉娘直勾勾盯着紀樸道。
一邊低聲道,“你與我走,不然我現在就捅破你和我的關系,叫她知道。”
勾月見他們兩個竊竊私語,正要拿了酒水回家,看來他是攤上了桃花債,她在這裏隻會叫局面更混亂。
豈料婉娘話才落,便聽見紀樸對身後的女子說,“我去星華樓查案,結果不知爲何,一聞到她房中的香便不省人事,毫無招架之力,等我醒來,我已經被她脫光了衣服。”
這麽坦誠?勾月一愣。
幾句話便說清了他們二人的關系。
婉娘以爲他顧着她的名聲,想來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幸好現在酒肆中除了掌櫃的和跑堂的以外,角落裏隻坐了個斜着身子打瞌睡的酒鬼,除此外,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勾月這才起了身,“那成,既然你和她沒什麽私交,我們就一同回去吧。”
婉娘回身看了一眼掌櫃的,他也知趣,叫人關了門窗。
空蕩蕩的酒肆,白日裏熱鬧,現在冬日的晚上,居然這樣清冷。
“這是不叫我們走了?”勾月道。
婉娘旋身坐在了方才紀樸坐下的位置,“你喜歡這姑娘?”
紀樸沒回答。
勾月暗自叫苦,看天色也晚了些,要是阿淵回來早了,想來會擔心她。
“他喜不喜歡我,關你什麽事?”
婉娘妩媚一笑,“是啊,不管我什麽事,因爲無論他喜歡誰,我都會殺了。”
勾月呆滞,這麽猛?
“呃,要不我們講和?”勾月不想惹麻煩,這是天子腳下,打出事來還得叫文淵之給她善後,她不想叫他操勞。
“慫包。”聽得紀樸道。
勾月眼一瞪,“要不是你惹她,我們能被人堵在這裏。”
他委屈道,“姑奶奶,是我被人給睡了,哪裏是我惹她?”
勾月一想也是這麽個理,“婉娘小姐難道不知強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的,我自己知道。”她朝着紀樸抛了個媚眼,眼風如勾子。
勾月最讨厭這種強按牛頭喝水的,問了紀樸一句,“你鍾情于這女子嗎?”
“不。”他果斷道。
又添了一句,“上次我離開前,已在桌上放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勾月眼見婉娘的眉眼變得兇狠了,低聲對紀樸道,“你提這個做什麽,怪侮辱人的。”
紀樸冷冷道,“是她侮辱我在先。”
“你們二人一唱一和,是在我面前演一場情深?”
勾月道,“一炷香完事吧,我們得早些回去。”
“嗯。”他心中隐隐不安,上次她纏着他時,分明是有些武功的樣子。
勾月叫他坐下等着,“我們兩個打她一個,實在欺負人,你就不要插手了。”
“你這是爲我而戰嗎?”他玩笑道。
須臾又道,“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了。”
婉娘不等兩人決定好,一掌已經襲來。
紀樸一把握住勾月的手臂,将她帶到身後,同時也一掌擊出。
兩掌相遇,掌風吹得紀樸耳側碎發一震。
他心中暗自慶幸沒叫勾月去接她這一掌,她雖身法快,可内功近于無,若真交了這一掌,恐怕受傷。
一面又震驚星華樓的粉娘中竟還有這樣武功高深的女子,看來薛宋二人的案子隻會比他想得更複雜。
“内力不賴。”婉娘欣賞道。
紀樸沒答話,方才他一手牽着勾月,擔心内力震蕩傷到了她,“你沒事吧?”
勾月道,“沒事。”
他松開了手,對婉娘說,“你若執意糾纏,我們便戰一戰。”
“好啊,我也想看見你有多厲害。”她陰陰一笑,目光鎖在他身後那女子臉上,恨不得碾碎她。
他越珍惜她,擔心她受傷,婉娘就越想毀掉她。
前幾日還笑話娘娘沖動,今日輪到自己身上,再笑不出來了。
她認出了這女子就是娘娘畫像上的人,名爲勾月。
她不該叫勾月,應該叫勾人,不但勾走了文淵之,還勾着紀樸對她動心,手段比星華樓裏的粉娘高了不少。
這一男一女便在狹窄的走道内動起手來,桌子椅子砸壞不少。
掌櫃的走過去叫醒那睡着的男子,“客官還是避一避吧。”
男子又倒了杯酒,仰頭喝了下去,“是個好日子,叫我避什麽?”
都打成這個樣子了,什麽狗屁好日子,掌櫃見他不動,随他去了。
勾月眼見紀樸落了下風,那女子不出十招便打得紀樸沒有還手之力,她也顧不得什麽二對一欺負人了。
婉娘又是一拳,眼瞅着朝紀樸的臉去,勾月喊了一句,“哎,打人不打臉啊!”
上前攔下了這一拳。
她以掌包拳,化解了婉娘的殺招。
婉娘被她制住,并不急躁,唇角有一絲笑意,仿佛就在等她上前。
勾月不知她笑什麽,心裏頭有種森然的恐懼。
婉娘再次以手化爲蛇形,這招數詭異而多變,勾月若不是憑着機敏的步法,恐怕一擊便要被她戳個血洞,這完全不是危言聳聽,因她撲空之處,指尖竟将木柱子擊了一個三寸深的口子。
“當心!”角落裏有人說道。
勾月明知交手之時不該分神,可這人的聲音好耳熟,像是聽了千百萬次一般。
她忍不住回身去看是什麽人。
正好看見他起身,伸出了袖箭,一時間,勾月竟愣在原地,什麽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隻有那攜風而來的箭。
箭朝她飛來。
那一瞬,她腦子裏飛速閃過無數個場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