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天仍舊是灰蒙蒙的。宿醉讓她有些難受,胃裏頭翻湧。
她穿好了衣服,見門口已經下了層軟綿綿的雪了。
剛要出去,便有個小丫鬟迎了上來,勾月認得她,她叫金戈,頭一日來,勾月還笑道,一個小丫頭怎麽取了個這樣英氣的名字,又問她是不是還有個妹妹叫鐵馬。小丫頭羞怯得很,低了頭說,沒有,家中隻她一個。
“姑娘撐着傘吧。”
勾月說不必,“雪不大。阿淵在書房是嗎?”
金戈道是。
“那我去書房尋他。”
她在雪地上走過,身後留下一串腳印。
金戈看着這女子的背影,釋然一笑。
到了書房外,她發頂落了幾片雪,抖落抖落便幹淨了。
門口拴着一匹油光水亮的大黑馬,勾月見一個小厮正給馬喂食,“怎麽把馬從馬廄牽出來了?他要出去?”
小厮說不是,“姑娘睡了太久,先生已從外面回來有一會兒了。”
她從石階走上去,身後傳來小厮的聲音,“姑娘慢些,下了雪,地滑。”
“欸。”她答應一聲。
這宅子裏的人,都像是認識了她很久很久一樣,處處呵護她,下了雨要遞來傘,晚上出行要備燈,一盞不成,每次定要兩盞,她說一盞足矣,丫鬟便說,暗夜裏蟲蛇多,看不清容易傷着。
她不知文淵之是何時備下這處小宅子,并不很大,但其間每個侍候的人都有分寸,做事幹脆利落。
那時她甚至以爲此處是文淵之專門用來養外宅的,說不定這裏從前也住了一個美人。
她偷偷問金戈,那姑娘忍不住發笑,“是住了一個美人。”
“真被我說中了?那他從前的夫人抓到了沒有?”她好奇。
金戈歎息道,“姑娘不要胡思亂想了,方才我是同你說笑。”
她推門進去,文淵之案桌上盡是書信紙張,窗子沒關,她哈了哈手,白霧從她手間呼出,“你沒有燒炭?”
文淵之微微仰起頭,見是她來了,“怎麽不多睡一會兒,我剛才去,你還睡得那樣香。”
“醉了一時,又不會醉一世。”
她搬了椅子坐在他案桌對面,“你今日出去了?”
“嗯。”他正在寫一行字,寫錯了,便劃掉了。
“去哪兒了?”
他知道她肯定這樣問,于是他說,“去看望紀樸。”
“他?”
“怎麽了,他醉的比我厲害?”
文淵之有些爲難,“他忽然病了。”
“啊,昨日不是還好好的?”
“沈桑送走了蓮躊,讓她在别處産子。”
勾月心中一緊,“那蓮躊現在沒事兒吧,怎麽能這樣,她有孕在身,不能颠簸。”
文淵之垂眸,繼續去寫那封信,“這是别人的家事,蓮躊的孩子也是紀樸的孩子,沈桑又是他兄長,說來說去都是旁人一家子的家事。”
勾月也明白這個道理,“什麽時候沈桑才把蓮躊送回來?”
文淵之望着她那雙探尋的眸子,輕聲道,“要等紀樸什麽時候強大了。”
勾月趴在紙張中,盯着他的筆尖潤濕紙張,墨迹渲染開,在紙面上寫出風骨綽綽的字,她開始跟蹤他時就發現他有練字的習慣,常一寫就是一兩個時辰。
“阿淵,你練字的時候,寫的是什麽字?”
“佛經。”
“别的呢?”
“隻有佛經。”
“爲何,因爲你罪孽深重?”她忍俊不禁。
文淵之看着自己的手,好像當真沾滿粘稠的血迹,“也許吧。”
她去牽他的手,“我逗你玩的,你這樣嚴肅做什麽?”
文淵之說我知道,“我也是逗你玩的。”
不多時門外有金戈的聲音,她開了門,涼風從門口打着卷過來,凍得她肩膀一抖,“好冷。”
金戈連忙遞上食盒,裏面拿棉花墊了,包的嚴實,還是溫熱的。
“是清粥和小菜,姑娘起來還沒有吃東西,這粥熬了許久,能補元氣。”
勾月心道,也沒必要這樣補,她不缺什麽氣不氣的,不忍拂她好意,接了道,“多謝金戈了。”
“姑娘不必言謝,吃完就好。”
她将食盒提進了屋子,卻見裏面隻有一碗粥,兩碟子小菜,連調羹也隻有一根。
“金戈怎麽不拿兩把來,這樣我們還能一起喝。”
“她是專門給你熬的,你喝了吧。”他并不奇怪。
“是你讓她給我備着的?”
“臨走太急,我沒有時間同她說。”
勾月點點頭,喝了幾口道,“啊,張嘴。”
他道,“不要,我在外面吃了東西回來的。”
“真的?”
“嗯,沈桑似乎心情不差,留我吃了些早膳。”文淵之停了筆,見她吃得正香。
“好吃嗎?”
“嗯,特别鮮甜,不知是放了什麽。”
他笑道,“金戈總有法子讓你開胃。”
勾月貼近他,“你有沒有覺得,這宅子裏的人對我格外關照,是不是你——”
他道,“我怕你人生地不熟,受人欺負了,找的都是細心體貼的下人。”
既是下人,爲何從來都直視他,而不低頭垂目,絲毫沒有讨好的笑,甚至連門外收拾馬匹的小厮也對他不甚殷勤。
“晚間有傀儡戲,要不要一起去看?”
文淵之忽然對她道。
“傀儡戲,好啊,我還沒有去看過呢。”勾月站起來,将碗筷收進食盒裏,“遠不遠,我們騎馬去?”
“不遠的,不過……”他欲言又止。
勾月問道,“什麽不過?”
“除了沈桑,我今日還見了一個人。”
“紀樸?”勾月自言自語起來,“話說,他病了,我們晚上看完傀儡戲,不如再去一起看看他,你今日自己去了,都沒有叫我。不知道病得重不重……”
他打斷她的話,“勾月。”
“嗯?”
“不是紀樸。是另一個……朋友。”
勾月道,“是你的舊友?”
“交情好麽?”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算是不錯。”
“你不想見他?可還是去見了他是不是?”她看出他的心思。
“是。”他注視着勾月,“那家會操傀儡戲的酒樓,就是他的。”
“哦,那我們就不去了呗。”她不太在意。
“不,要去的。”
他這反常的舉動讓勾月摸不着頭腦,“你不是不想見他麽?”
“可你想看傀儡戲。”
“還好,不是非看不可。”
他卻道,“我都答應你了,就得和你一起去。”
勾月道,“你也不必這樣爲難吧,會傀儡戲的人多了去,我們非要去你這個朋友的酒樓麽?”
文淵之巧舌如簧,往往到這樣的時刻卻再不能蒙混,其實他心中明白,他不能隐藏的是可能失去她的恐懼。
酉時過去了。
勾月還在紀府中。
原是要先去看傀儡戲,再去看望紀樸,半道上離紀府不遠了,勾月改了心意,要先去看紀樸。
文淵之攔住她,“紀樸什麽時候都能看。”
“可是傀儡戲也什麽時候都能看,早去晚去,不過是少看一會兒罷了。”她從他手臂下鑽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