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不明白,這和你們吊唁楊元有什麽聯系?”
“楊元就是因此事不幸身亡。”紀樸道。
“看起來八竿子打不着。”
紀樸解釋說,“确實如此。不過呢……”
他靠近棋盤,将棋盤整理幹淨,重新放上幾顆棋子。
“這個是良大人。這個是韓将軍。”
“良大人是南燕老臣,後來才認新主。”
“韓将軍也是南燕老臣,且是良大人同僚。”
“韓将軍在南燕王室逃離後很快投向大楚人,良子嬰雖無奈,但爲保良渚無礙,也跟在韓将軍身後投了大楚人,做楚人的臣子。”
“不過呢,良子嬰早就與韓将軍有矛盾,陛下這一賜,算是擡了良子嬰的勢,給他在朝中開了扇窗子,證明他是陛下可用之人。”
“這個是我們的陛下。”他輕輕放下旗子,仿佛隻有這一子值得珍重。
“現在文大人走了,朝中韓将軍獨大,陛下不想做棋子,該怎麽去截斷操傀師的線呢?”
“另找能對抗韓将軍的人。”
紀樸道正确,“陛下找了良子嬰,叫他們狗咬狗。”
“良子嬰明面上和韓将交好,實則并不想久屈人之下,有陛下幫他,他求之不得。”
“而韓将軍呢,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滅了這火,讓陛下知道良子嬰不是他的對手。”勾月道。
“理所當然咯。不出半月,南山獵場有人見白鹿降世,說是祥瑞之兆,陛下即刻啓程前往,說要祭山,求個好豐年。”
勾月不安,“出事了?”
“有一刺客伏擊,箭術超群,竟射掉了陛下的通天冠。幸好有楊元護衛,當場擒住了刺客。”
文淵之冷冷一笑,問勾月,“你覺得刺客是哪裏來的?”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在場?”
紀樸道,“你好好想想。”
“哦,明白了,是韓将軍的人。這刺客定然說他是良子嬰的人,找個借口說陛下苛待良子嬰,他心中不服,将禍水引到良子嬰身上,對不對?”
紀樸和她擊了一掌,“确實如此,那刺客就說他是良子嬰的人。”
勾月道,“陛下肯定能想明白此間種種,他信了那刺客的話?”
“信不信的,他說要審那刺客,結果沒審出來,人便自盡了,這下死無對證,陛下就算想給良大人翻案,也難以抵悠悠衆口。陛下還未治罪,沒過多久良大人便寫下罪己诏,自裁于獄中,死前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紀樸無奈道。
勾月惋惜,忙追問,“良大人死後發生了什麽?楊元不是救駕有功嗎,怎麽會出事?”
他叫她不要急,“這若枝和大楚邊界有一個關隘,名爲居庸關。良子嬰次子良豹臣自從……自從前一任守關将軍離開後,便接替前人,替大楚守着這處關隘,手中掌兵七千人馬。”
勾月吃驚,“難不成消息傳來,他是要反?”
須臾又搖頭,“皇帝該不會那麽簡單牽連全族吧,即便是良子嬰被治罪,他的子嗣也沒什麽證據證明和此事有關不是嗎?”
紀樸道,“陛下當然不會牽連旁人,他知道良大人是被人陷害,隻是眼下沒有辦法偏袒,但憂心他會因父親獲罪心中不平,準備收繳他的兵權,避免邊境混亂,也爲了保朝中諸臣不拿兵權一事爲難良氏一族。楊元知陛下心思,也曉得良子嬰内中冤情,實在不能坐視不理,便主動請纓,決定将消息帶去居庸關,順便請回良豹臣。”
他雙手握拳,憤怒不已,“可不知是何人将良渚的禍事添油加醋禀告給了良小将軍,他知老父身亡,悲憤交加。又聽信讒言,誤以爲陛下是派使臣調居庸關附近的兵馬捉拿于他。”
勾月越聽越難過,“因此……楊元他……”
“沒錯,他剛到居雍關,良豹臣便攜一隊人馬,将隻有數百之衆的隊伍盡數絞殺,甚至将楊元枭首示衆。”
朝中局勢竟這樣錯綜複雜,牽一發動全身,這些世家文臣武将,沒一個好對付的,勾月忍不住好奇文淵之從前是如何在朝堂中立住腳的。
“良家反叛,這次是坐實了罪名吧,即使良大人無辜,可良豹臣實不無辜,這個蠢貨。”勾月道。
“良子嬰長子在殿外跪求陛下整整三個時辰,要爲父親清理這個逆子,将他的首級帶回良渚複命,隻求陛下饒過良氏老少。”
勾月道,“陛下答應了沒有?”
“若不答應,此時良家早就滅九族了。良卿臣果真前往居庸關,親自斬殺其弟,平定了叛軍,最後将其弟首級帶回良渚謝罪。”
良豹臣是個愚臣,可在他兄長眼中,是他自幼一起長大的弟弟,手足之情,到了這種地步竟要兵刃相向,争一個你死我活。其中無限悲涼,勾月隻得一聲聲歎息。
到了晚間,她仍舊歎息不斷。
恨死了韓将軍。
見她愁眉不展,文淵之勸道,“人已去了,何必多想?”
她不平極了,“可是,若不是那個韓将軍陷害,根本不至于走到這一步,良小将軍也不會反叛想要爲父親報仇。”
文淵之開了的口倏爾又閉上了。
“你說,爲什麽他們這些人非要互相設陷阱,争一個勝負,朝堂又不像是江湖,打打殺殺,勾心鬥角,皇帝不煩麽?”
見文淵之背着身疊整衣服,她走到他面前道,“對了,爲什麽你們不直呼韓将軍的名字,不是說他是良子嬰的同僚嗎?”
窗外秋風起了。
他聽着秋風灌入紙糊的窗戶,嚯铎嚯铎的發出聲音,半晌才道,“他是我的老師。”
勾月愣在原地。
怪不得連紀樸也要尊他一聲韓将軍。
“真的?”
“嗯。”
“如父如師,所擅之事無不是他親手所教。小時候,他曾經抱我在他膝上學寫字,繪丹青。”
勾月便不忍再诋毀這人。
“好吧。”
文淵之坐在她身邊,終于問出了那句話,“紀樸所言,你全部相信?”
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至少是他所見所聞。”
“以一人目,一人耳去望去聞,一定是真的嗎?”
勾月聽出他的話音,“你是想說,事情不是這樣?”
他點頭,“你還記得,此事的開端是什麽?”
“若枝人上貢。”
“不,禍事的開端。”
“陛下賜良大人貢物?”
“爲什麽他要這樣做?”他引她深思。
“爲平朝中勢?”
她眉頭深皺,“其實這盤棋的執棋人,是陛下。”
“你明白了?”
“但是,嫁禍給良子嬰的人,是韓将軍不是麽?”
他隻是看着她,一言不發。
“難道是……陛下?”
“手段粗糙,若是老師要親手除掉良子嬰,會用高超百倍的手段。”
“陛下爲什麽要這樣做?”
“你覺得爲什麽?”他沒有直接告訴她。
她說不知,“太難了。”
“你再好好想想。結果是什麽?以結果去推意圖。”
是良子嬰謝罪,良卿臣砍下親弟頭顱爲護全族周全。
“良家此後定與韓氏勢不兩立。”她背後一滴冷汗順着脊背滑落。
這是皇帝要的結果。
無論死了良子嬰還是良豹臣,又或是楊元,陛下的目的都已達成。
“我不明白,爲何你不将這個道理說給紀樸聽,他仰視陛下,如仰視高山,心中已豎起了盡忠的信仰。”她道。
文淵之低聲道,“任何人都能仰視他,可你不能。”
勾月道,“你方才說什麽?”
“夜深了,我說我們該歇息了。”他上前去吻她,将所有不能說出口的苦楚都壓在這一個孤注一擲的吻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