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擊之後頃刻便是一場暴雨。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土地和雨水特有的腥味,屋檐下雨珠子如晶瑩的簾子。
瑤台半撐着臉看窗外的這場大雨,臨近紅葉坊,該是他們之間分手的日子了。
此後說不定再也不能相見。
她哈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在桌上搖了兩下龜殼,落下三枚圓形方孔的銅錢,“結束,未嘗不算是新的開始。”
勾月病了幾日,蓮躊又因舊傷未愈要歇着,這些時候趕路實在緩慢。
一個活蹦亂跳的姑娘忽然病倒了,誰也不知道她是犯了什麽病。
文淵之替勾月拿藥回來了,收了傘,身後跟着一個小夥計,文淵之拎着兩紙包草藥。
客棧因暴雨變得陰暗不已。
文淵之從略有光亮的地方走進來,不多時也隐在這昏暗中了。
“文大人将藥給我吧,我替勾月去熬。”
她不敢直視這人的眼睛,很少迎着他的眸子。
這人不似一個完整的人,倒像是拼湊起來的怪物,儒雅的文人骨氣中夾着若隐若現的煞戾,她一早就發覺了。
文淵之靜靜坐在她對面,那小夥計看得眼生,跟在文淵之身邊沏茶,好粗糙的一雙手。
“這位是?”
“藥廬裏的小師傅,由他幫勾月熬藥即可。”
瑤台道,“如此,那瑤台便先行回去了。”
他道等一等,笑意并無溫度,“前些時日,你同勾月一起去聽了評書是嗎?”
她稍有慌張,很快鎮靜下來,“是啊,正好是蓮躊和紀樸幫大人做事那日。”
暴雨慢慢緩了下來,變爲小雨,可天色仍舊是昏暗的,這一男一女一個面色僵硬,一個胸有成竹。
“你帶勾月除了聽評書外,還看了什麽?”
她笑了一笑,“玩了一天,實在記不大清了,大人想要知道什麽不妨直說。”
“勾月心思澄澈,我也隻想要她簡單地活着,瑤台姑娘明白嗎?”
她道,“自然知道,姑娘活得自在,若被塵世縛住了實在可惜。”
“既是如此,爲何你要張開塵網?”
她故作輕松,“我不懂大人說什麽?”
“勾月說你們去看了許多稀奇的東西,那些個稀奇的東西,想必你準備了很久。”
瑤台笑道,“原來是這事兒,勾月很喜歡呢,我帶她看的那些,她都說很有意思……唯獨一面鼓,大人說好笑不好笑,隻是一面鼓,她看了之後吓一跳,說叫她感到可怖。”
他的聲音略顫抖,慢慢握緊了拳頭,眼中發紅,“我要你死!”
突然!
瑤台掀翻了桌子,杯盞落在地上,熱水騰騰的冒着熱氣。
“那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文淵之身後貌不驚人的小夥計眼中寒光一現,自他頭頂丢下一把劍,頭頂有聲音傳來,“我的劍不知你使得慣不慣?”
他沒回答,冷着臉迎戰,劍光如虹,眨眼間便沖到了文淵之和這女子面前。
這劍光實在來得太快,縱使瑤台做了萬分的準備,也有些驚慌失措。
原本想要在雨後離開,現在看來是很難了,文淵之早就發現了端倪。
難道他早就知道那面鼓?所以勾月一和他提起,他立刻便反應過來。
劍光交錯,瑤台決定走爲上計,人已掠出三步遠,踏雲邊的輕功掠到門口,身子正淩空一翻。
豈料鮮紅的血已撒在台階上。
瑤台的輕功再快,原來也快不過這小夥計的劍法。
她甚至沒有看見自己的手臂是如何被斬下來,隻見斷臂落在地上,染着蔻丹的纖細手指還在地上微微顫動。
瑤台捂住斷臂,鮮血如注,她仍舊站着,面色卻發白,她沒那麽容易倒下。
身後是客棧的柱子,這女子不緊不慢,恍若方才那斷臂不是從她身上落下,靠着柱子挑釁文淵之,她靜靜看着那砍了她手臂的小夥計,紀樸在樓上見劍身低落鮮血,忍不住贊歎這人劍法高超,整個良渚怕是也找不到比他劍法更快的人了。
面對她挑釁的笑,文淵之隻是冷冷看着。
她失血過多已經沒有回還的生機了,隻是死得坦然了,她啞着嗓子說,“你以爲殺了我,一切都能回到原點?這不是結束,隻是開始。”
文淵之擡頭望向勾月的房間,“爲什麽,你們這些人……就是不肯放過她?我籌謀了這麽久,還是被你們打亂了棋局。”
她哈哈一笑,“這是她的命數。你以爲她逃脫得了嗎?”
雨後烏雲散去,陽光照進了客棧,地上的血有些已經幹涸了,人血的腥氣比土地的腥氣更難聞。
文淵之擡了擡手,背過身上樓去了。
瑤台後半句還沒全然說出口,小夥計的劍已插入她心口,貫穿了她的身體,再是一轉身,劍便回到了他手中,從她身體中脫離,結束的時間很短暫。
他仰頭望着樓上那觀戰的男子,“紀樸公子是麽?”
“閣下是?”
“拿好。”
他向上丢去,還沒等紀樸去接,那把劍已插入紀樸耳邊的牆壁上。
那半句沒有說出口的話再也說不出了,瑤台倒下,倒在她斷手不足半步的地方。
紀樸擦了擦劍,問道,“你到底是何人?”
小夥計隻是謙謙一笑,将姿态放得極低,“沈将軍托小人傳一句話。”
“他說什麽,叫我回去麽?”
“大人說,鹿鳴山的山椿開了,叫紀公子有時間去賞。”說罷便離去了。
他說知道了。
最後也沒問出來他是何人。
都走了,現下隻剩他一人處理屍體,紀樸皺了皺眉,“不知道老子最讨厭收屍麽?”
正欲拖走,蓮躊散着長發從房中走了出來。
一眼看見這滿地的血和斷肢,再看倒在地上那人竟是瑤台,她吃驚的神色并未保持多久,“我來幫你。”
紀樸覺得好笑,“你方才不是在睡覺麽,聽見動靜了?”
“沒有,隻是你走了,床上少了個人。”
“你看見瑤台死了,不怕?”
她道,“我和她不過是一個風月場上的姐妹,說起來也算你們官場上的同僚,你們見自己的同僚獲罪身死,不是也常常袖手旁觀?”
他被她這話逗笑了,“說的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