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樸!”
他知道文淵之的意思,“我不能去。”
“我命你即刻去救他!”
“沈将軍說過,無論遇到什麽危險我都要護在你身邊。”
“好,那我便自己去救他。”
紀樸無法,隻好硬着頭皮沖上前去。
三人轉眼便都在渾濁的水中間了。
黃水從文淵之的腳踝很快升到了膝蓋,他急忙對遠處的民衆警告,“往北面的山上去,财物舍棄,立刻帶着婦孺逃!”
這話剛撂下,水便到了他大腿。
頭頂是瓢潑大雨,腳下是沖得人站不住的洪水,他被暴雨打得睜不開眼。
勾月再不能袖手旁觀,從樹上躍下來,湍急的水流卷得她險些站不住,“跟我走!”
去牽他的手,摸到了一根銀線,那是勾月砍斷店家的銀線逃走那次,雖沒拿到文淵之寫給某人的信,離開時卻收獲了一包銀子一包銀票和袖子上這段亮閃閃的銀線。
她不知是怎麽想的,竟在客棧的某次,趁着文淵之午寐時栓在了他手腕子上。
他還沒摘下來。
文淵之怔怔地看了她片刻,他的目光很複雜,明明含着笑,可别人望進眼底深處,是化不開的悲傷。
勾月也愣住了。
暴雨中,雨點如萬馬奔騰,她卻恍如什麽都聽不見了,隻看得見他那雙漆黑的眼睛。
“你回來了?”
他抱住了勾月,洪水很快到了他們腰間,他卻不管不顧将勾月環住。
“你以爲我是誰?”
勾月委屈極了,他是将她這張臉當成了塔蘭吧。
她賭氣推開他,自己轉身遊走,浪潮那般大,再一轉身便不見了他。
“文淵之!”
她後怕起來,他那麽虛弱的一個人,莫說洪水,就算是淋了雨水也會咳嗽個不停。
“你在哪兒?”
她浸入水中,在泥沙混聚的河水中撈人,“該死!我就算生氣也應把你先帶走!”
猛地喝了一大口,“我呸!”
她在水中四處尋找,腥得叫人惡心的泥水往她嘴裏,鼻子裏灌,她探出頭去,“文淵之,你在哪兒?”
無人回答。
她的心越墜越低,好似方才剛拿到的白瓷瓶子,修修補補又碎了。
白瓷瓶子?
她朝着一處白色遊去,“文淵之!”
不是他又是哪個?
勾月帶着他往岸邊去,水流如此之急,她又要護着暈倒的文淵之,又要當心避開水中的樹枝亂葉免得被刺傷。
“我就該把你丢在這裏,算了,我拿了人家的銀子,說要救你一命。”
“你不是心心念念你的塔蘭嗎,我把你放在這裏,你就能去見她了。”
她嘴裏不停,手中卻握住暗流中的一根粗木枝,費力遊到一處,将木枝翻手狠狠橫插進一處,終于固定住了她與文淵之,不再随波逐流。
“要是沒有我,你早死一百次了!”勾月吐出嘴裏的泥水。
文淵之的呼吸越發微弱。
她定了心,摟住文淵之的腰,就在一堆亂物樹枝泥石湧來時,從水底踏枝而起,文淵之斜着腦袋靠在她肩旁。
她将他帶到一處安全的地方,歇了一口氣,“行了,你就在這裏等紀樸吧。”
她歇息過來才感到肩膀一陣疼,鮮血滲出了她衣衫。
勾月聽到紀樸的喊叫,慢慢站了起來,回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
待他醒來,已是後半夜,紀樸爲他擦洗換了衣衫,“大人,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她呢?”
紀樸道,“大人說那位引路的村民?我已将他送回了山上,他并沒有受傷。”
“我說的是那個跟我在一起的女子。”
紀樸一驚,“是她救了大人?”
“你并沒有看見她,是嗎?”
“我到的時候,大人身邊空無一人。”
文淵之掙紮做起來,要去拿紙筆。
“大人這是做什麽,今日落水已是十分危急,爲何還不愛護自己?”
“我要盡快畫完地形圖,汝陰的百姓等不及。”
紀樸實在勸不了,隻好爲他多點兩盞燈,免得他看壞了眼睛。
沈桑說得果然沒錯,文淵之這麽多年從未放下。
他父親當年治理豫州大水,遲遲等不到朝廷的赈災款,便将家底全部托出,爲救助百姓奔波數月。
豈料當時任豫州知府的周慶道卻聯合其他同僚污蔑文大人貪了朝廷的救災糧,百姓不知緣故,偏聽偏信,将謠言傳得越來越廣。到最後終于無法收拾,謠言難以止住。
一生清正的文大人沒落得一個好下場,家底掏空的文家連一貼藥也買不起,加之陛下降怒,貶文大人爲庶民。
那時候文淵之尚是孩童,逃難路上兄長爲救他慘死盜匪手中,孤兒寡母流落天涯。
登高位之人,又有幾個不是吃盡世間苦呢。
紀樸坐在他身邊,“大人晚飯也沒吃,想來餓了,下官去拿些飯食來。”
他點了點頭,手中仍在研墨。
忽然,他見窗戶外人影閃過,便放下了紙筆。
“大人,是累了,想要休息嗎?”紀樸見他思忖,卻猜不透他在想寫什麽。
隻見他兩指鈎住手腕上的銀線,向外拉扯,那銀線不知爲何這般鋒利,竟将他的手腕割得血珠子直落。
“大人!”紀樸吓了一跳,急急握住了他的手,“你這是做什麽?”
“我不想要了。”
“小小一根銀線,大人若覺得不适,我去拿剪子過來割斷就是,何必如此。”
他扯得那般使勁,等紀樸再看,銀線已嵌入了血肉中,半邊手腕割開一道血印子。
“我去拿剪子來。”紀樸道。
一開門,門外便站了一人。
“你!”
紀樸想起上次被她一刀插在柱子上就惱火,“前一次是我小瞧你了,不是我輸給你。”
勾月道,“讓開。”
“我們再打一次,我這次肯定能一雪前恥!”
她推開他,“别擋路。”
紀樸還要追過去,她一腳合上了門,險些砸到他的鼻子。
血還順着銀絲往下落,勾月原隻是覺得好玩,找個根繩系住了他,現在卻成了傷他的兇器。
她明知他是在用這法子逼她出來,卻不得不服軟。
這個人外柔内剛,狠起來什麽都能利用,别說是自己的血肉之軀。
“你要解開它?”
“是。”
“爲什麽?”
“不要了。”
“那你可以拿利刃割斷就是。”
他不言語。
“你在同我生氣?”她道。
“沒有。”他并不看她,面色冷極了。
說了幾句,勾月忽然明白過來,他們原本就是不相識的,這張臉,文淵之一次都沒有見過。
“你……你知道我是誰?”
要是他說她是塔蘭,勾月想,她會當場捏死他。
“你說呢?”他這才擡起臉看她。
“你以爲自己易容可以瞞天過海?”
勾月一窒,“所以你知道我是……”
“你是誰都無所謂了。”
“爲什麽你見到我一點都不驚訝。”
“爲什麽要驚訝?”
“因爲我很像……”
“塔蘭?”他道。
“你見過塔蘭?”他追問。
“沒有,我隻是猜的,當時我易容問你,我像不像塔蘭,你說像,現在用了真面目,我想或許也是有點相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