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找着了,沒被老虎叼走,可他還不如被老虎叼走呢。勾月眼見他從妓院出來,不久一個身穿碧色披風的女子被他牽在手中離開。
她一路跟着馬車,見馬車在一處府邸停下。
勾月掉頭便走,轉念一想袖袋裏沉甸甸的銀子。
要是這女子是暗殺他的人怎麽辦?
馬車中,女子開口道,“文大人,已經到了,我家主人等了許久。”
文淵之卻說,“不急,且等一等。”
“雲京三個時辰都等得,刀山火海都去得,如何等不得這片刻呢?”那女子說道。
“多謝。”
窗外的寒風凜冽,馬車上的爐火很快也要熄滅了,時間在慢慢流失,順着北風一同消逝了。
他保持一個動作不動,車外的人在緊盯此處,他明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
正如一汪水,水面無波。
刹那間,烏鴉驚飛,一塊石頭猛地砸向馬車,驚得馬兒嘶鳴,車夫一時不慎,險些跌落下來,馬車裏的貴人更是被受驚的馬牽扯地不能安坐。
“文大人?”雲京急忙去扶他。
“不礙事,我們走吧。”
“大人不等了?”
“等的就是此事。”他無奈一笑。
他知道,她做得出來。
雲京在前引路,低聲道,“這路上,似乎有人在跟着我們?”
“有嗎?”他故意反問。
“大人不必驚擾,府中眼線衆多,這細作藏不了多久。”
文淵之嗯了一聲,“瞧瞧本事也好。”
雲京聽了以爲文淵之在嘲諷,便笑,“大人這是說得哪裏話,府中雖比不過都城防衛森嚴,可也是大人一個個挑出來的護院,都有幾分真功夫。”
他未停腳步,微微側頭很快視作無物。
雲京想起自己今日在妓院裏等候侍奉半日,他隻是飲酒不語,靜靜聽着,琵琶女小曲兒彈得好,是專門從良渚帶回來的樂妓。
雲京則同他說起高鼐遠設酷刑的由來,一開始隻是爲了懲治當地盜匪猖獗,到了後來,盜匪心生怨恨,将私制殺了人沾血的刀劍藏在百姓家中,高鼐遠便秉持甯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心思,将幾百無辜民衆一同抓捕。
那一家家失了丈夫,兒子,父親的門戶到處求人,次次上訴,奈何眉縣轉好确與高鼐遠嚴酷刑罰有關,得了英州太守的庇護,周圍郡縣的同僚并不敢越級舉報。
文淵之來到庭院當中,兩列廂房前隔數步便有一口水缸,此時天寒,水缸裏已空,怕凍壞了缸。
他看了一眼,無奈一笑。
一扇門被推開,門裏人聽到他笑聲,道,“相國大人來了,有失遠迎啊!”
“既被貶了,便不必有這稱呼。”文淵之道。
此人正是曾經跟随文淵之的部曲之一,塗群。
“你糊塗,燕王不重你,我素來知曉,可我聽聞這位新王,與你頗有舊情,你與他少年時便相識。他肯讓你爲相,可見确有重用你之心,你的新法,若有他支持——”
“韬晦,往事便叫他過去吧。”
“罷了,你來尋我,也是奇了,我聽前些時候嚴羨之說你路過青城,竟連聲招呼都沒和他打,氣得他寫信過來,說他一日都沒吃得下飯。”
正說着,稍遠些的地方傳來大缸破裂的聲音。
塗群心疼極了,“這些缸,可都是給将軍準備的。”
話出,心頭一驚,忙對文淵之道,“實在對不住,大人,我叫你難過了。”
這裏每一口大缸都是爲了一個女子所備。
她賽馬赢了塗群那日,塗群曾說,不過一個女子,就算馬騎得好又算什麽,還不得生養孩子。
後來塔蘭便再和他打賭,若喝酒能喝過他,他就得服氣。
結果沒等他與塔蘭約上喝酒,塔蘭便出戰去了。
他等着塔蘭回來,說是爲她備二十缸美酒。
在老家都已備好了,等她回來,自良渚一路快馬奔回眉縣,飲它個痛快。
可惜的是,她回來後不久便郁郁而終,沒等他趕回良渚,那女子的死訊便傳遍了都城。
這些缸就此擺在這裏,缸上刻滿了芨芨花紋,在大楚的傳說中,這種花可護亡者到達神的淨地。
文淵之撫摸着水缸上的花紋,一言不發。
不久兩三個侍衛前來禀報,說是有人藏一口水缸後,護院發現是生人,上前動起手來,最後還是被溜走了。
塗群氣惱極了,“我養你們是白養的,一個小賊都抓不住。”
他叫爲首的護院講清楚來龍去脈,一旁的文淵之也靜靜聽着。
當時他拍了拍那女子的肩膀,問她到底是誰。
她肩膀撇開他,頭也不回叫他小聲點。
他問那女子,你在看些什麽。
女子正想說,一回頭與他們三個面面相觑。
停頓片刻。
這就動起手來了。
他們拔出長劍,豈料其中一個才拔出一半便被她一腳踹回劍鞘裏,隻聽得撲哧一聲,卻沒見長劍出來。
剩下兩個已經拔出來,一個朝她刺去,被她兩指撚着,一彈指,竟斷了劍身。
還有一個想要朝她劈去,卻劈中了水缸,她反身一腳把那快摔倒的人從随渣滓前踢開,避免他被那渣子割喉斷送生機。
一個說,她武功高強,不容小觑!
一個說,她來路不明,不知受何人差遣!
一個說,她人還怪好的……
露出了一抹羞澀的笑。
塗群被他們三個氣得吹胡子瞪眼,“見笑了,大人,他們三個是我看走了眼,居然連一個偷聽咱們說話的小毛賊都抓不住。要你們三個有什麽用,給老子滾!”
雲京急忙勸阻。
“欸,主子,莫急。”附在他耳邊道,“他們三個功夫是不太好,可那幾個有本事的,不是被你都罵跑了嗎?剩下這幾個,可都是武功和脾氣都過得去的!你趕走了,小人再去找,還得數月。”
塗群冷冷一掃,“你是說,你連幾個護院都找不到?”
文淵之見他還是老樣子,走到一旁道,“門外涼,我先找個地兒坐下暖暖手。”
說完也不管塗群還在門外對雲京大呼小叫,将門關了,坐在暖爐子前烘手。
還是有幾分武功的,用不着他操心,他撥弄炭火,火星子在暖爐中跳動,暗夜裏的星辰一般。
(本章完)